文學名作《何士光·鄉(xiāng)場上》原文|主題|賞析|概要

作者簡介 何士光，1942年11月11日生于貴州省貴陽市。1964年畢業(yè)于貴州大學中文系。先后在貴州省山區(qū)鳳崗縣中學和琊川中學任教十七年。1981年調(diào)作協(xié)貴州省分會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197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集《故鄉(xiāng)事》、《梨花屯客店一夜》，長篇小說《似水流年》及中篇小說《草青青》、《青磚的樓房》、《苦寒行》等。其《鄉(xiāng)場上》與《種包谷的老人》分別獲1980年和1982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多年的山區(qū)教學實踐，使何士光熟悉了山村小鎮(zhèn)，和農(nóng)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他的作品有兩類題材，一類寫教師生活，一類寫農(nóng)村、農(nóng)民。他的成功之作大都是寫新的農(nóng)村經(jīng)濟政策的實施給農(nóng)民帶來的生活變化與精神變化，寫農(nóng)民與過去的苦難日子告別。同時對于農(nóng)民身上那種小生產(chǎn)者留下的痼疾，他也給予了深刻的剖析與批判。何士光是一個具有濃厚的知識分子氣質(zhì)的作家，與那些土生土長的作家不同，他寫農(nóng)村農(nóng)民，不是以“土”取勝，以“通俗”見長，而是保持著自己的本色，用一個了解而又熱愛農(nóng)民的知識分子的目光觀看，用自己的本色語言描述。因此，他們作品清新、淡雅、含蓄蘊藉，在從容舒緩的敘述中流溢著一種詩情，在細致入微的刻劃中生發(fā)出一種意境。沉靜達觀的文化氣質(zhì)，纖細豐富的心理感受，常常使他從普通的生活現(xiàn)象中，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挖掘出具有認識價值和美學價值的因素，創(chuàng)作出超越現(xiàn)實超越時空的文學佳作。

內(nèi)容概要 在梨花屯鄉(xiāng)場這條烏蒙山鄉(xiāng)里的小街上，馮幺爸這個40多歲高高大大的漢子，是一個出了名的醉鬼，一個破了產(chǎn)的頂沒有價值的莊稼人。可現(xiàn)在他正被人像一個寶貝似的找來，為兩個女人的糾紛作見證。這兩個女人，一個是有頭有臉丈夫在鄉(xiāng)場上食品購銷站當會計的羅二娘，一個是無錢無勢丈夫在小學校教書的任老大家。羅二娘說任老大家的娃兒打了她的娃兒，讓任家請醫(yī)看病抓藥賠錢，任老大家說沒打。于是曹支書評理，讓馮幺爸作證，周圍還有些看熱鬧的人。馮幺爸雖了解事情的真相，但他知道自己在鄉(xiāng)場上算不得個人，他既不敢得罪羅二娘，又不愿昧著良心傷害任老大家。因此，當曹支書問到他時，他開始嘻皮笑臉地說：“一條街上住著，吵那樣喲!”再問，他所答非所問地吱唔著并伸手摸他的頭，好像害羞似的，這就引起了在場人的一陣笑聲?？蛇@時，矮胖的羅二娘冷笑著向?qū)γ娴氖萑跖苏f：“馮幺爸，別人硬說你在場全看見的呀!看見我羅家人下賤，連別人兩分錢的東西也眼紅該打……”這女人一開口，人們的心就像被雨水淋透了一樣抑郁寂寥。你看她30多歲，頭發(fā)和臉好像從來沒有洗過，兩件燈芯絨衣服疊在一起穿，上邊有好些油跡，換一個場合肯定會貽笑大方，但在梨花屯鄉(xiāng)場上，她卻仿佛一個貴婦人，沒有人相信那個老實巴交的民辦教師的女人或是她的娃兒敢招惹這羅家。大家都知道明明是羅二娘在仗勢欺人，都為任老大女人不平和擔心。“請你說一句好話馮幺爸，我那娃兒實在是沒有……”任老大女人怯生生地望著馮幺爸懇求他。這個苦命女人，一身衣裳總是補綴不盡，一張臉只見一個尖尖的下巴，一雙眼睛也黯淡無光。她從來就孱弱本分，如不是萬不得已是不會牽扯馮幺爸的?！皼]有!沒有打夠是不是?我羅家的娃兒在這條街上就抬不起頭?……呸除非狗都不啃骨頭了還差不多! ——你呀還差得遠?！边@女人已經(jīng)在任老大家門前罵了半天，現(xiàn)在一聽任老大家開口就又罵起來，她若一天不罵街就像失了體面。內(nèi)心里褊袒羅二娘的曹支書止住羅二娘又一次催促馮幺爸快說。馮幺爸難為極了，想笑笑不出來，在鄉(xiāng)場上他低人一等，比誰都更無出息，有女人，有大小6個娃兒，做活路卻不在意，秋天分一點糧食還要賣一升大醉地喝一回，不到春天就纏著支書要回銷糧，誕著臉找人接濟，得罪羅二娘就得罪了梨花屯整個上層，會買不來臘燭和肥皂，二月里曹支書也會不發(fā)給他回銷糧。但他又不能說假話去害任老大家。因此他實在無法開口。可羅二娘忍不住了，在她眼里，馮幺爸不過像一條狗，只有向她搖尾巴的份，豈敢不站在她一邊，一步步向馮幺爸逼過來，讓他快說。馮幺爸艱難地笑著，換了一回腳，急得汗都出來了，還是說不出話來。曹支書再次催促他，暗中給他施加壓力，看熱鬧的人也催馮幺爸快說，暗中給他鼓氣。馮幺爸在兩種勢力的壓力下干脆不開口，嘆了一口氣蹲下來，像一個欠帳而無錢還任人發(fā)落一樣，景況不如人連一句真話也說不起。對于馮幺爸的一聲不吭，羅二娘感到在一街人面前丟了臉，于是對著馮幺爸罵起來：“馮幺爸，你啞啦，我羅二娘有哪一點對不起你，是一條狗，也還要叫幾聲!”越罵越難聽。這個惡雞婆一會兒雙手叉腰，一會兒又頓足拍腿，還一口接一口往馮幺爸面前吐口水。馮幺爸只顧把頭低下去低下去，大家都替他難過。曹支書又開口了，讓馮幺爸實事求是地講。終于馮幺爸點點頭，站起來，那樣子像哭似的，聲音也像發(fā)抖：“我馮幺爸因為窮，在這街上算不得一個人，不消說像一條狗，大家看見的臉是丟盡了……”“去年呢，谷子和包谷多分了幾百斤算來一家人能吃到端陽，有幾十斤糯米，我女人說今年給娃兒們包幾個粽子，那時，洋芋也出來了……去年沒有硬讓我們把水田的水放掉種小麥，田里有水，這責任落實到人，打田栽秧也容易，只要秧栽下去，往后有谷子撻，有包谷扳……”羅二娘打斷他，“馮幺爸你扯好遠嗎!?”萬沒有料到，馮幺爸猛地轉(zhuǎn)過身，把腳一跺，眼都紅了，敞開聲音吼起來，“曹支書這回銷糧不給，我馮幺爸照樣過去，以后要吃肉，保證不找你姓羅的，食品站不光你一家，像前幾年那樣藏在柜臺下，藏在門后頭，這也不賣，那也不賣，老子今年……”“馮幺爸你是哪個老子?”“你又怎樣未必敢摸我一下，要動手今天就試一回，老子前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氣算是受夠了!幸好這兩年放開了莊稼人的手腳，哪個敢跟我再罵一句，我今天就不客氣!”然后又對著曹支書“你那樣鬼名堂收拾起來吧!你當你的官，你當10年官我馮幺爸10年不偷牛，你又把我咋個辦?你要我當見證，我就是一直在場，莫非羅家的娃兒才算人養(yǎng)的?撿了任老大家的東西不但說不還，別人問他一句，他還一兇二惡的，來不來就開口罵，哪個打他啦?任家的娃兒不僅沒動手，連罵都沒有還一句! ——這回你聽清楚了沒有?!”這一切突如其來，大家先是一怔，跟著男男女女的笑聲像旱天雷一樣炸開。這一場尋常到極點的糾紛，使梨花屯人好不開心，再不管羅二娘怎樣吵鬧，大家心滿意足地笑著散開了。馮幺爸說農(nóng)活忙也邁著一雙大腳頭也不回地走了。望著他的背影，人們才想起來，馮幺爸從去年起不大喝酒了，人也勤快了，腳上穿的也是新買的解放鞋。不公正的日子有如煙塵，早在一天天散開，鄉(xiāng)場上也有如陽光透射灰霧，正在一刻刻改變模樣，莊稼人的脊梁，正在挺直起來……

作品鑒賞 《鄉(xiāng)場上》這篇小說是何士光的成名作。它強烈的時代感，深刻的寓意性，以及生動真切的人物形象細致入微的藝術手法都為1980年的文壇所矚目。1979年黨的三中全會的召開劃出了一個新的時代。農(nóng)村新的經(jīng)濟政策開始實施，農(nóng)民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面貌也有了相應的變化。深刻了解農(nóng)民并對生活體察入微的何士光最先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并及時地通過文學形象給以表現(xiàn)。這不僅顯露了何士光的政治敏感和社會責任心，而且也表現(xiàn)了他獨特的藝術眼光。從這種變化中，他發(fā)現(xiàn)了生活前進的方向，發(fā)現(xiàn)了人的主體意識的覺醒，人格的恢復，因此他通過鄉(xiāng)場上兩個女人的糾紛這一極小的生活事件，具體而形象地寫出了馮幺爸由怯到勇，由無聲到憤怒，從屈辱中站起來的精神變化過程，為農(nóng)民的心靈解放唱出了一曲頌歌。何士光最善于洞幽燭微，從細小的事件中開掘深刻的主題，這篇小說正顯示和表露了他的這種風格與特色。馮幺爸在鄉(xiāng)場上是個不算人的人，作者選取他做主人公，讓他來為兩個女人的糾紛作見證，這就為展示人物的精神變化開拓出了較大的藝術空間，使人物具有了較大的文學性。作者先寫馮幺爸的怯，過去的窮日子使他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他怕得罪整個上層社會，怕春荒時支書不發(fā)給他回銷糧。因此，一開始他就處在了進退維谷的矛盾之中。曹支書的暗中壓力，羅二娘的步步進逼以至于最后的謾罵，又使他做人的尊嚴喪失殆盡，他簡直像一個罪人一樣整個身子都矮下去。馮幺爸怯到了頂點，在人們都替他難受同情他的處境之時，何士光又筆鋒一轉(zhuǎn)，寫他突然爆發(fā)的勇，寫他的憤怒。在屈辱與難堪中馮幺爸算了一筆帳，由于新政策的實施，他家的糧也夠吃了，也不愁買不到東西了，現(xiàn)實的變化使他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并增添了勇氣與自信，于是他對著曹支書、羅二娘吼起來，替任老大家說了公道話。馮幺爸的怒吼，是對過去日子的控訴，是對曹支書、羅二娘的審判。他吼出了長期壓抑在心中的不平，也吼出了自己的尊嚴與人格。他在吼聲中挺直了腰桿，告別了自己貧窮屈辱的歷史。馮幺爸從怯到勇的精神變化過程，是當時整個農(nóng)民精神變化的一種象征，是農(nóng)民告別歷史艱難歷程的形象縮寫。它寓意深刻地告訴人們，連馮幺爸這樣的農(nóng)民都開始變化了，那么別的農(nóng)民的變化更在不言之中。何士光寫人物有一種魯迅式的白描手法，他往往在不動聲色之中抓住人物細微的表情、語言，動作進行刻畫，使其形神畢肖，活龍活現(xiàn)。他寫馮幺爸開始是咧著嘴笑著的調(diào)侃，接著是故作鎮(zhèn)靜的搪塞，繼而王顧左右而言它，后來想笑也笑不出來，換了一回腳，臉上熱得厲害，再后來是往旁邊走了幾步，在一處房檐下蹲下來，抱著雙手悶著，最后終于站起來，腳一跺，眼都紅了，對著曹支書、羅二娘怒吼。馮幺爸語言、表情、動作準確生動地表現(xiàn)了他內(nèi)心矛盾及一系列的活動與變化。對于羅二娘、任老大家兩個女人的刻畫，何士光也是用最簡潔凝練的語言，把她們的家庭狀況，性格為人和盤托出。兩件燈芯絨疊在一起穿的羅二娘，罵人時一會兒雙手叉腰，一會兒又頓足拍腿，還不斷往馮幺爸面前吐口水的惡相，顯示了她在鄉(xiāng)場上的地位和她仗勢欺人的劣跡，而一身衣裳補綴不盡的任老大家，尖尖的下巴，黯淡無光的大眼睛，通篇只說了一句話，還是乞求的口氣，這整個寫出了她貧窮、孱弱和本分。對人物的這種典型化的肖像描寫，細節(jié)刻畫，不僅使人物性格鮮明突出，而且也具有生活深度與藝術深度?？傊多l(xiāng)場上》是一篇具有較高的思想性與藝術性的佳作。它對農(nóng)民精神變化的抒寫，是對時代精神的張揚，是對現(xiàn)實變革的呼喚，是對農(nóng)民新素質(zhì)的發(fā)現(xiàn)，也是對新型農(nóng)民的催生與助產(chǎn)。何士光深刻細膩觀察與理性之光的照耀使這篇作品開了新時期文學表現(xiàn)農(nóng)民精神變化的先河，后來的文壇曾涌現(xiàn)出大量描寫農(nóng)民個體戶專業(yè)戶的作品。同時也給自己的創(chuàng)作開辟了一條道路，后來他又接連寫出了《喜悅》、《將進酒》、《種包谷的老人》等一系列表現(xiàn)農(nóng)民新生活的作品，歌頌了由改革帶來的生產(chǎn)力的解放、人的心靈的解放。并由此進入了《苦寒行》對農(nóng)民劣根性的批判。因此，我們說《鄉(xiāng)場上》對于當時的文壇有篳路藍縷的開拓作用，也啟開了何士光自己源源不斷的農(nóng)村題材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