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名作《朱蘇進·凝眸》原文|主題|賞析|概要
作者簡介 (見 “射天狼”條)
內容概要 我踏上的這個小島和敵島緊挨著,名叫鯊尾嶼。在島上行走,總感覺敵島會突然從最料不到的方向撲上來。進了環島的甬道形塹濠才覺安全些。剛上島的人總是想見見對面敵島上的人,我也一樣,于是帶我上島的班長讓我躍上射擊工事看。身下就是斷崖、大海,對面跳出一座墨綠色的渾圓的海島,滿身草木,像只披著毛絨絨偽裝網的巨龜。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在堡頂翻飛。班長介紹說對面島上的人正在看我,還會給我編上個號。雙方都這樣,給對方的石頭、樹、人、碉堡等等都編上號,因為不那樣,一叫就糊涂了。我很悲哀——小島上的一切都失落了名字。我們來到半圓形對著東方的觀察所,當中安放著四十倍觀察鏡,十倍炮隊鏡。戰士劉鎏正伏在炮隊鏡上觀察,他告訴班長;敵人今晚吃包子。我也伏上觀察鏡,看對面的鯊頭嶼。鯊頭嶼真漂亮,只是由于叫敵島,便有了無數秘密。劉鎏報告:對方的上尉出來了,我看見一位步子不壯卻像老熊一樣自信的人。那副模樣顯示出他是島上的主人。他的身上掛滿二十幾枚功勛章。劉鎏介紹他的情況:來歷不凡,沒爹沒娘沒兒女——因為從未見過他得到家信。已在島上呆了二十年,參加過1958年炮戰,是國民黨軍屆一名“英雄”。言談間又發現一個新目標,懷里抱著一個大本子,前天夜里上島的,由我把他編成三十三號。劉鎏叫我:“古沉星,那人真像你?!币鼓唤蹬R,隱去敵島的種種秘密。晚上開了班務會歡迎我的到來。又是由劉鎏向我介紹情況,講起這個班的光榮傳統;1958年萬炮震金門,這個觀察所指揮過整整一個炮群。第二天下起大霧,像塊大幕布,而兩島互相都把對方當舞臺瞧,細心地咂摸每個人的表演。我想起那個老上尉,他很兇狠的樣子,父親說過,杰出的軍人要把全部敵人當做老師,最后才能打敗他們。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打敗老上尉。又一天開始了,七點整,敵島準時像每天一樣地舉行莊嚴的升旗儀式。老上尉順著昨天那條路走來,望那前面的土坡,那上面有三十三號偷偷筑就的小窩。中尉指揮一幫人搬石頭,劉鎏說是修新工事,我咬定說不對。一只籃球飛到半空,證明他們其實是修了個籃球場?;@球被打入海中,飄到我們這邊,我又把它拋到海中,想借海流將它再還回去,我激動又自豪,不想球將近對方岸邊時,老上尉開槍將球打沉。我承認老上尉想打敗我一次。我和劉鎏因了上次為石頭用途的爭吵彼此產生隔閡,不說話,暗地里較勁。然而鯊頭嶼突然出現的異常跡象使我們停止了內部紛爭。在鯊頭嶼最前沿懸崖壁上有個兩尺高的窟窿,一堆東西在里邊閃光,但怎么也看不清是什么,有說是金銀財寶,有說是鎧甲和古幣,我干脆覺得那洞穴里沉睡著一段歷史:這個島的歷史,戰爭的歷史、部落遷徙、鄭成功、海盜……大家都著了魔,真想把那個洞的秘密告訴老上尉他們,但老上尉幾次站在那個洞口上,卻發現不了。又看到三十三號了,正在他的小窩里翻那大本,仔細看了才知是本集郵冊,我想起小時有個女友也集郵,竟有一套蔣介石的郵票。三十三號看得入迷,上尉來了,搶過集郵本,翻一頁,便拽下一兩張撕碎了狠狠扔下海。三十三號的本子里準有犯忌的郵票。他面對上尉的懲罰一動不動。上尉走后,三十三號向海邊走來,在離海水幾米遠處站住了,面前有塊普通礁石。入夜,我心里想著三十三號能過來,只半小時的游程。夜中的鯊頭嶼像“月光下熟睡的嬰兒”。東屏島的探照燈大開,島上又傳來了夜夜都有的廣播聲:“共軍兄弟們,在夜深人靜時,在明月當空時,你在想什么?……東屏前哨固若金湯。1949年冬天,古樸將軍的六三五團被我軍全部殲滅在東屏島上……如今,古樸將軍在哪里?……”我用整顆心在聽這個聲音,想知道人們怎樣撕碎歷史。父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還在質問我為何不肯當兵。他的屋里陳設簡單而沉舊,掛著一幅占滿整面墻的閩贛兩省(含沿海島嶼)軍用地圖。父親死了,我穿著他的軍裝參加了“古樸同志追悼會”。我和媽媽在夜里從飛機上將父親的骨灰全部投向東屏海峽。如果有可能,我想撒到東屏島,那里有父親損失的一個團,還有以前的妻子——我也叫她母親……六三五團已攻上東屏島,原來他們堅守十二小時,就會有后續部隊上島,但敵機將岸這邊從周圍三百公里組織起的船只幾乎全部炸毀,七天了,六三五團仍在堅持,古樸在指揮部急得快要發瘋。終于沒有找到船只,眼睜睜地將六三五團扔在東屏島,其中就有古樸的妻子——團部總支書記兼組織股長,她托回來報信的人帶回一封信。父親牢牢地攥了二十多年,具體內容一直保密,只說是訣別信,沒有寫完,因為手被炸斷了。信里對他指揮失當批評得很嚴,像個共產黨員對一個共產黨員?!叭缃?,古樸將軍在哪里……”這調子重復了二十多年,今天還在重復。你們的失敗和大陸一樣大,卻蜷縮在小島上詠嘆“勝利”。太陽又一次升起,三十三號沒過來,上午也不見他人,可能被監視了。下午卻見他和上尉在一起隨便而親熱地笑。我恨不得給他們一炮,昨天和今天究竟哪天是真的?島子被一柄劍劈成兩半,有一半在背面看不著,每個人也被劈碎了。我又被打敗一回,是三十三號和上尉牽著手把我打敗的。對面海灘上,士兵圍著來慰問的歌星君小姐又唱又跳,這邊劉鎏告訴我他哥哥死了。劉鎏說起他脖子上那道傷疤是哥哥砍的。小時候,東屏島打來的炮彈炸了他家的祖墳,一家人流著淚拾著炸飛了的骨頭,他膽小,不敢撿,用鏟子鏟,他媽媽一聲“造孽”聲中,大哥搶過鏟子給了他一下。來了命令,我們要撤離鯊尾嶼。臨走這天,對面上尉親自升旗,因為恰值他的生日。上尉又來到一座墳前,將勛章掛在墳前的松枝上,坐在那里自斟自飲。他又來到三十三號的小窩,奪過他正在翻的大本子,把郵票亂搓亂撕,狠狠扔下海,然后踉踉蹌蹌回到掛滿勛章的小樹旁,劈頭蓋腦地抽打。三十三號下來了,歪歪倒倒,又越走越快,似有一番沖動。又走到離海水幾米遠的那塊礁石前站住,站立了一會,突然踢向礁石,礁石爆炸了,它是一顆雷。水泥堡頂有人在降半旗——這是他們的規矩,但上尉撲上去揮舞將軍仗,命令之下,旗又升了上去。我把我們的紅旗降了一半,對面見了,亂作一團。我從來沒有這么可憐上尉,他徹底敗給我了。離開小島,我到了軍區作戰部。這天收到兩封信。第一封是妻子的,通知我們快有小寶貝了。第二封是劉鎏的,說飛走多年的海鳥又回到鯊尾嶼;一個鯊頭嶼士兵泅渡過來棄暗投明;老上尉還活著,準備死在島上; 投誠的士兵說,三十三號正是老上尉的兒子……
作品鑒賞 “寫軍人難,寫軍營里的當代軍人尤難。”有評論曾經指出:《射天狼》、《引而不發》到《凝眸》,是朱蘇進創作上騰躍的三級跳,這也許是對的,在《凝眸》中,作者對軍營生活的觀察更加細致入微,視野也更加開闊。他已不單靠眼睛,而且“動員起眼、耳、鼻、舌、腦等合副的藝術感官,去感受、體驗、分析、研究。小說中關于古沉星上海島到參加觀察值班的大量細節描寫,便可當做這種“五官開放”式的藝術感受的實例來讀。你看,那些沒有知覺、沒有生命的石頭、海風、浪涌、海對面的島嶼、觀察器材等等,在一個感覺銳敏、思想開放的偵察兵的主觀印象中,全都變 ‘活’ 了,流瀉著靈氣。敵我斗爭的法則,像一柄劍把相互仇視的島嶼各分成兩半:正面與背面。雙方都把島子的正面收拾得很莊嚴,一切不便見人的東西,都擱在島子后面。在這樣的情況下,僅僅能用四十倍觀察鏡去辨清島子正面的表面現象還不算什么大能耐,更必須能從霧中傳來的一聲爆炸、海里落下的一只球、受到責罰的士兵的時隱時現中尋蹤察跡看出彼岸軍人們在島子背后的許多活動,破譯出他們深藏內心的種種密碼信息,連綴起被撕碎的歷史碎片,方見出與精到的觀察相聯系的分析、研究、思考和判斷的真功夫。正是借助于這樣的功夫,我們的作家方有這樣的慧眼:能從軍營一隅看到大千世界的種種人情世態,從暴露在生活表層的看得見的事實里面探測出隱藏在‘事實背后的事實’,從別人認為平淡無奇的地方發掘出無窮的奧秘?!痹谶@篇小說里,新與舊的斗爭在古沉星的同輩軍人及父子兩代軍人之間以一種更富戲劇性的樣式表現出來。古樸將軍同國民黨的那個綴滿勛章的老上尉,他們分別是兩個對峙海島的一長段歷史的象征和代表,時代的潮流在沖刷和叩擊著兩個對峙的島嶼,而盤桓于當代軍人腦中的傳統觀念卻不會輕易消逝……而視野開闊、感覺銳敏、思想解放的古沉星則不然,一切他都自己看自己思索,所以他能得到比較客觀的判斷,敢于說出要呼喚臺灣歸來的心聲。這可以說是從橫向的比較來寫我們的新人。與此交叉的,是古樸——古沉星父子和上尉——三十三號父子的意味深長的縱向對比?!霸谶@一比較中,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敵方描寫的真實。”不因描寫的對象是敵方的軍人,便恣意涂黑、丑化,這也是朱蘇進的性格描寫能達到傾向性與真實性相統一的基本點。無論從哪方面看,上尉都是一個效忠臺灣當局并立有汗馬功勞的角色,對于我方軍人一點 ‘微笑’的表示,也逆潮流地斷然回絕。但是作者仍如實地寫出這個瘦小的老軍人身上的許多為一般人所料不到的勁道,他有堅持他的政治立場的堅定性,有履行軍人職責的頑強精神,對唯一的親兒子也不講任何寬容。他最后倚醉鞭打自己的勛章,是否意味著否定自己既往的一切也很難說。變是要變的,時代潮流在變,他的兒子已經變了。他的兒子不過是在集郵冊上收集有幾張違禁品,而老上尉的軍閥式的威壓竟直逼得兒子踢雷自盡。這場父子沖突的客觀描述,準確地傳遞出國民黨軍人內部新舊斗爭的社會信息,對幫助讀者了望祖國和平統一大業的前途和趨勢,無疑也是很有幫助的。(以上引思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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