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薩奇《原來如此》全文|賞析|讀后感
〔英〕薩 奇
潘軻苔太太決意去打虎,倒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也并非想為民除害,使印度更安全。不可抑制的動機乃是路娜·平伯頓在這飛機剛剛發(fā)明的年代竟飛了十一英里,以后這便成為當(dāng)?shù)氐拿勒劇?磥恚挥幸粡堄H手弄到的虎皮和一大疊新聞?wù)掌拍芘c之分庭抗禮。潘軻苔太太已在考慮在倫敦科宋街住宅為路娜·平伯頓作生日午宴。有人認(rèn)為在這個世界里饑餓和愛情左右一切,潘軻苔太太可是例外,她的行為動機多半出于對于路娜·平伯頓的厭惡。
天時地利,有助于打虎。潘軻苔太太為提供方便者懸賞一千盧比。碰巧,有只老虎晚間常常出沒于附近的村子,那虎已年邁力衰,不再四處游獵,只能吃家畜。一千盧比的好夢刺激了村民,孩子們?nèi)找乖趨擦种姓緧彛^察老虎的動向,還四處扔著廉價搞來的山羊,讓老虎安于現(xiàn)狀,不致遷往它鄉(xiāng)。最急人的是等不及潘軻苔太太動手,老虎便會先行老死,所以母親們在田里干了一天活, 背著嬰孩走過林子時, 都默不作聲,免得打擾老虎安睡。
那是一個多么令人興奮的夜晚!一棵大樹上筑起舒適的高臺,上面坐著潘軻苔太太和她雇來的女伴梅冰小姐。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捆著一頭山羊,咩咩大叫,在這寂靜的夜晚,老虎就是有點耳聾也能聽見。
“恐怕我們不安全吧?”梅冰小姐說道。
其實倒不是她害怕那野獸,而是一分工錢一分活,她絲毫不愿多干。
“胡說,”潘軻苔太太道,“那虎很老了,就是它想跳也跳不上來。”
“假如那虎很老了,我覺得你該出得便宜點,一千盧比可不少嘍。”
每當(dāng)潘軻苔太太給別人付錢,露伊莎·梅冰總是采取大姐姐式的保護姿態(tài); 當(dāng)然付錢給她又當(dāng)別論。
老虎出現(xiàn)了。她們的談話于是中斷。
那虎一見到山羊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想休息片刻再向山羊進攻。
“快! 快!”梅冰小姐興奮地催促道:“要是老虎不碰山羊,我們就不必付山羊錢了。”
來福槍一閃光,響聲震耳。那黃色的大蟲蹦到一邊,滾了幾下,無聲無息地死了。不一會,村民興沖沖來到現(xiàn)場 ,歡呼聲把這好消息傳遍了全村。他們的狂歡即刻在潘軻苔太太的心中激起了共鳴,科宋街的午餐會也仿佛近在眼前了。
露伊莎·梅冰注意到: 是山羊中了彈,快死了;而老虎身上卻不見傷痕。顯然打錯了目標(biāo)。老虎為槍聲所驚,加以年老,死于心力衰竭。這一發(fā)現(xiàn)使潘軻苔太太很懊惱,可無論怎樣,她是擁有這頭死虎的。村民們急著想要那一千盧比,樂得為槍打大蟲的故事添油加醋。而梅冰小姐呢,是花錢雇來的。于是乎,潘軻苔太太面對照相機,心情輕松,她的照片出現(xiàn)在英美所有的報紙上。至于路娜·平伯頓,足足好幾個星期拒絕看報。她為虎爪胸針給潘軻苔太太所寫的感謝信,堪稱激情壓抑的范文。午餐會自然謝絕參加,壓抑是有限度的,超越限度便會導(dǎo)致危險。
虎皮由科宋街展覽到莊園,供鄰居們觀賞。潘軻苔太太扮成牧神參加化妝舞會,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舞會后沒幾天。
“要是大家知道真實情況,那該多么有趣!”露伊莎·梅冰道。
“這是什么意思?”潘軻苔太太立即質(zhì)問道。
“你是怎樣打中山羊,嚇?biāo)览匣⒌?”梅冰小姐說著,尷尬地笑了笑。
“沒人會相信的。”潘軻苔太太臉色有點變了。
“路娜·平伯頓會相信的。”梅冰小姐說。潘軻苔太太臉色更加難看,白里泛青。
“你自然不會出賣我吧?”她問。
“多金附近有座供度周末的別墅,我很想買下來,”梅冰小姐說道,“六百八,便宜得很,只是我沒這筆錢。”
露伊莎·梅冰的別墅小巧玲瓏,沿花園種滿虎皮百合,在夏日里明媚可愛,著實叫朋友們贊嘆一番。
“真了不起,露伊莎怎么弄到手的?”他們都這樣說。
潘軻苔太太不再打大獵物了。
“雜費太貴。”她對問她的朋友們說。
(黎明 譯)
選自《羊城晚報》1984年5月10日
【賞析】 薩奇原名赫克托·休·門羅(1870—1916),生于緬甸,其父曾任緬甸警察總長。薩奇在英國受教育后返緬,于1893年加入軍事警察。由于疾病纏身,于1896年辭職并定居倫敦。同時開始為幾家報紙撰寫政治諷刺文章,幾年后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他參加了英國皇家明火槍團,1916年11月在法國戰(zhàn)死。他的創(chuàng)作以短篇小說著稱,立意奇警,切中時弊,構(gòu)思巧妙,筆調(diào)幽默,這種特色在其微型小說中尤其突出,《原來如此》就是其中出色的一篇。
《原來如此》是一場小小的鬧劇,一位闊太太打死了一只老虎,這聽起來確實夠動人的, 可是當(dāng)我們知道了個中奧秘, 這動人的故事便變得荒唐可笑了。請看,打虎的目的是為了滿足潘軻苔太太與路娜·平伯頓一爭高低的虛榮心,打虎的機會是用一千盧比買來的,而所打死的那只虎,是村民們精心用廉價山羊侍候著,不讓它遠(yuǎn)走,并時時擔(dān)心它會老死的名副其實的老老虎,最具諷刺意味的是,使老虎致命的不是子彈的洞穿,而是槍聲的驚嚇, 潘軻苔太太的子彈打在作為誘餌的山羊身上了。 這樣一來,打虎整個兒成了一場假戲,一個騙局,盡管騙局絲毫也沒有影響潘軻苔太太虛榮心的滿足。在敘述這荒唐可笑的故事時,作者一步步不動聲色地交待著事情的原委和環(huán)境,當(dāng)讀者知道了底細(xì)后,潘軻苔太太面對照相機的那副形象已變得十分愚蠢可笑了,就這樣,作者在表面平實質(zhì)樸的敘述中暗藏機鋒,巧妙而不乏幽默色彩地揭示出潘軻苔太太心里的空虛和無聊,對她自認(rèn)為聰明其實極端愚蠢的行為進行了無情的嘲諷,活畫出一個有錢有閑卻內(nèi)心空洞沒有靈魂的小丑形象。
在塑造潘軻苔太太形象的同時,作品還勾勒了梅冰小姐的形象,這個人物寫得甚至比潘軻苔太太更有深度。她一開始出現(xiàn),便顯得工于心計,“一分工錢一分活”,她很知道怎樣打錢的算盤,潘軻苔太太僅僅把她當(dāng)作一個花錢雇來的女伴是大錯特錯了,她不會錯過任何可以搞到錢的機會,也摸準(zhǔn)了被虛榮心搞糊涂了的潘軻苔太太的脾氣,終于用暴露打虎底細(xì)相威脅,無恥地敲詐了價值一座別墅的巨款。在作者筆下,她的陰險、狡黠正與潘軻苔太太的空洞愚蠢形成鮮明對比,活活地暴露出另一類被金錢扭曲了的丑惡靈魂。如果說潘軻苔太太的丑丑得荒唐可笑,那么梅冰小姐的丑便丑得令人憎惡了。
《原來如此》篇幅并不長,卻深刻展示了兩類靈魂,這是因為作者抓住“錢”這個構(gòu)思的中心,由打虎這個主要故事又引申出另一個故事,這一筆蕩開,不僅拓寬了讀者的視野,使我們看到了梅冰這個人物的精彩表演,而且從另一個角度展示了金錢制造的丑惡。兩個人物對照起來,我們對金錢與靈魂的關(guān)系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和更深的感慨。
由于作者對兩個人物的態(tài)度不同,兩個故事的敘述風(fēng)格也不一樣,打虎的故事講得輕松俏皮,對人物的戲謔、嘲弄、調(diào)侃之意溢于言表,這是因為作者不過將潘軻苔太太的空洞和虛榮看作是一種荒唐,認(rèn)為她的丑只配當(dāng)當(dāng)笑料,還用不著慎重對待。講到梅冰小姐的故事時就不一樣了,作者收起了那些玩笑口吻,用嚴(yán)肅謹(jǐn)慎的語言去含蓄地敘述故事的主要內(nèi)容,這含蓄而意味深長的效果,正與梅冰小姐深不可測的險惡相一致,只有將對方看成是一個真正的對手時,人們才會用這種方式談話。
(許永)
上一篇:《賣笑人》全文|賞析|讀后感
下一篇:《友軍的營長》全文|賞析|讀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