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睛看愛人

老羅伯斯嘆息著大聲向天空怒吼：等著吧，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變老的。

在此之前，他與原打算白頭偕老的愛人湯妮說了聲再見后便離家出走。他實在無法忍耐她的嘮叨，他已經(jīng)聽了將近三十年，原本想好好地、清清靜靜地過完余生，但她晚年卻好像得了某種怪病似的，讓人討厭。

羅伯斯年輕時有許多年輕女孩子都追他，說實在的，他一直不喜歡眼前的愛人，雖然她年輕時貌美如花。既然蒼天安排了他們倆在一起，他無法也不敢違背這份誓言，但他也可以反叛的，就像今天，他可以選擇離家出走，可以無所顧忌地離開她。兒女們早已不在身邊，所以，他是自由自在的。

他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去邀請自己的幾位老友，老友們都推托要陪老伴，沒空。他大聲罵他們沒出息，然后便憤世嫉俗地來到約夢的門口。

已經(jīng)好些年了，約夢的門檻高得很，他始終未敢越過雷池一步。約夢是他的初戀女友，三十多歲時，愛人便死了，她硬生生地守了二十多年的寡，沒有人知道她是為了什么。羅伯斯一直覺得對不起她，他原本想幫助她的，但他是有家有口的人，他好想勸她再找一個合適的人，他一直在等機(jī)會，誰知一等便是二十年。

坐在他面前的約夢不是老態(tài)龍鐘的，她鮮活得好像年輕了近十年。老羅伯斯凝望著她，眼神里盡是猜疑。約夢邀請他坐下，問他喜歡喝點什么，咖啡還是茶。他搖頭說自己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愛好。約夢笑他，說一個沒有愛好的男人，絕對不是一個有品位的男人。

整個下午，老羅伯斯未從約夢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對過去的傷感，她的話題盡是當(dāng)前政府的寬容、鄰里之間的和諧、教堂里的故事。

他們的談話快要結(jié)束時，羅伯斯忍不住問她：關(guān)于過去的事情，你還有記憶嗎？

約夢沒有遲疑：當(dāng)然，它們就坐在我的旁邊，伸手可及。

可你的臉上沒有對過去的無奈和對歲月的抱怨。

為什么要恨過去呢？那些都是我的財富。雖然生活給了我不想要的，但它也同時給了我想要的，比如說我的愛人杰克。他已經(jīng)逝世二十多年了，但我依然愛著他，就這么簡單，就好像在昨天，杰克去遠(yuǎn)方出了趟差，馬上要回家了。

約夢喝了口咖啡，接著說道：杰克的毛病是要命的，比如說脾氣暴躁，他一直沒有讓著我，有時候讓我下不了臺；還有他以前有個相好的，我曾經(jīng)為此與他為難。但現(xiàn)在想起來，他還是有許多優(yōu)點的，比如說在我沒回家前，他是絕對不會自己先吃飯的，因為他念著我；我有一次晚上拉肚子，他背我跑了五公里的路程去醫(yī)院；還有他那個相好的，后來我才知道，他實際上一直在幫助她，因為她的生活十分艱難。他應(yīng)該是一個敢愛敢恨的男人，可惜我明白得有些晚了。

在羅伯斯快要離開時，約夢拿了本書送給他。約夢說：這是我與杰克的愛情回憶錄，我整理了近二十年，剛剛出版。羅伯斯拿起來，書名很別致：一只眼睛看愛人。

在書的扉頁上，約夢這樣寫道：讓我們每個人都為自己擁有的愛人而自豪，因為他對你來說是世界上最最獨一無二的人。他也許會使你不開心，那是你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缺點；他也許會氣得你離家出走，那是因為天使剛剛經(jīng)過你的家園，不小心借走了他對你的愛。所以，天使告訴我們：一只眼睛看愛人。閉上一只眼，你會避開他左頰的黑痣，或者你可以看到你平時看不到的關(guān)懷。

羅伯斯若有所思地向家里走著，在第二個紅綠燈路口，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寒風(fēng)中守候著。他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叫作湯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