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
周步山,念起來動聽,走起來有點費勁,不過,若是自駕游,那還真叫開了眼界,叫人不由得嘖嘖稱奇。周步山是鄂南通山縣祝家樓村一個山上的自然灣,雖然人走村靜,卻是個網(wǎng)紅景點,尚處于未開發(fā)的原生態(tài)狀態(tài)。
從縣城往大畈鎮(zhèn)方向,一路在桂花香風(fēng)的熏染下,過板茶大橋,一會兒就到了富水湖南岸山腳下。上山途中,心下里曾以為腳下只是荒涼一片,要去的地方怕也是破敗不堪了吧?一路芭茅,遍地野草亂石,久不見人煙,我以為此行無非出出臭汗,帶一身遺憾無功而返,要有負(fù)于從網(wǎng)上了解的丁點興奮了。沒想到雖然看不到人家春天曬的桃紅梨白,卻也難得大自然眷顧,給我以別樣的饋贈。上周步山的公路蜿蜒而上,猶如長龍彎曲,盤旋,飛升。沿途有奇石與灌木簇?fù)恚囋谄渲欣@來繞去,慢慢爬坡,仿佛載人飛船,一步步靠近山頂,挨近天宇。
時值仲秋時節(jié),小雨初歇,山上分外清新。途中不時回望,黛綠的崇山峻嶺一重重,一片片,連綿起伏,摩肩接踵,分明是一幅幅剛打開的水墨畫,遠遠地展覽在明鏡似的湖邊。儼然,登山者成了播灑陽光雨露者,那如仙似幻的山重水復(fù),那飄飄渺渺的輕霧與星羅棋布的村莊,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野,瞬間著裝上場,要向人展示歲月靜好的境況。四顧皆是雨歇霧起,山靜霧繞,如此靈動夢幻之境,實在妙不可言。被全景式?jīng)_擊視覺的那一刻,我站在石頭上振臂一揮,張嘴一呼,立即如有神助,胸襟豁然。
從祝家樓那滿是桃李梨樹的山洼,上到周步山,漸漸就有了山村的影子,有家的感覺,有鄉(xiāng)情與煙火味。一只鴿子在路上被車驚起,飛向前頭去尋找它筑在房頂?shù)母C;鷹在空中展翅,搜尋的肯定不是家雞,它悠閑地翱翔,倒像一條魚;下了車,林間有鳥雀輕鳴,放牛的老農(nóng)說:“林子深了什么鳥都有,你若住下來走走看看,不時會碰到野雞、班鳩、布谷、戴勝,還有野豬、野兔、麂子之類。”我想,人退自然就進幾分,美幾分,周步山當(dāng)家作主者可能早已不是人,而是草木花朵與各種生息在高山上的飛禽與走獸。再禁獵下去,山上就成為動物的樂園了。
抬頭,見村頭的籬邊有一高一矮兩棵柿子樹,正高高地密掛著拳頭大的柿子,石頭縫里亦有三兩棵掛了紅柿的樹,遠遠地吸人眼球,激人味蕾,讓人躍躍欲試想一試身手。柑橘則在樹上由青泛黃,與紅柿遙相呼應(yīng),仿佛急不可耐地要告之遠道來的客人:“別小瞧了山里人家,吃的東西還有呢!”可不?山路上穩(wěn)健地走來位七八十歲的老人,挑著一擔(dān)黃豆桿,足有百來斤。有間瓦屋門開著,我們走進去,一位清清爽爽的老婦,一邊從黃豆桿上摘黃豆莢,一邊熱情地打招呼。問她為何只一人弄,她用嘴挑了挑旁邊關(guān)著的門說:“他在看電視,不肯幫,怕黃豆殼的灰。”我一敲,門開了,露出張老漢的臉。兩句話逗出他一臉的笑,很享受的樣子,讓人好生嫉妒。問他村里人都何往了,他說這一村周姓人都到城里安居樂業(yè)了,只剩下幾個舍不得走的老人,都身體硬朗,在此更健康長壽。
折出門,走進潔凈的石板巷,迎頭又見兩個老人,扛著鋤頭去地里。有一對夫婦在屋后石縫地里栽菜,見了我等,便說著平素與徒步周步山者的一些過往---他們采花拍照、吃柴火灶、聽周家山故事、回憶紅白對抗的烽火,一年四季都要來。
村莊后有兩口石塘,貯著清亮的水,有水管接了通向住宅,想必留守村民吃的就是這天然自來水了。石板路邊的籬笆是枸杞刺長成的,也有木板竹塊扎成的,鉆不進雞犬貓,地里長出綠油油的蘿卜白菜苗。低矮的瓦屋上,有扁豆開著紅花,掛滿紫紅的豆莢。附近平地里的紅薯,正綠得起勁,可不懼霜降將要來臨呢!活得精神,活得滋潤,何必像人一樣患得患失,傷春悲秋的!
時令還未進入深秋,山下桂花早醉了四方來客與原住民,山上桂花卻還在醞釀著情緒,似乎要待真正的金秋時節(jié),好芬芳撲面地迎接來自北方的電視劇組。在村里石板路上兜轉(zhuǎn),沿石階上到村里一處制高點,只見滿山洼都被紅屋嵌滿了,從西到東約有五六十棟。高高低低,形態(tài)各異,層次感非常強烈,是真正的錯落有致。瓦屋一律磚木結(jié)構(gòu),人字形屋頂,通體紅色。紅是土紅,泥土燒制出紅磚瓦,被匠人壘起色彩鮮艷,棱角分明,整齊銜接的連三間連二間,一棟連一棟,抱團取暖,密不可分,凝聚著一股和氣。也有純石塊壘起的房子,同樣結(jié)實、美觀、耐用,歷數(shù)十年風(fēng)雨未見任何老氣橫秋。做中飯的時間到了,瓦屋飄出幾縷炊煙,升騰起這偏遠僻靜的人間煙火。此情景不禁令人聯(lián)想到俊男倩女,想起他們叼起煙斗,噴出一圈愜意的煙圈,裊裊娜娜,把人的思緒帶得很遠很遠。這些紅屋子不就是一群青壯年,于大山里尋夢,渾身散發(fā)青春氣息嗎?
無論從哪個方向上山,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紅瓦紅磚屋;下了山,遠遠地望到的也是萬綠叢中的一片紅。這本色的紅,成為烙在游者心上的印,再也抹不去。登高周步山,恰好“望得見山,看得到水,留得住鄉(xiāng)愁。”這是當(dāng)?shù)厝肆艚o世人的一段念想吧?
歸來,久不平靜。還想著那些紅房子怎么一間沒垮,一間沒拆,而且沒有一間不是收拾得整潔的,就像主人們剛剛出門走親戚,馬上要回到自己的小家。想,周步山人是不是特別孝順,離開老屋幾十年了,無論在外混得怎樣都要常常來看看山林、撿撿屋漏、打掃打掃庭院。想,他們是念及老屋曾是自己青少年時無憂無慮的懷抱,還是懷想這留存長輩汗水、親愛與期盼的根?不得而知。我能想到的情形是,那些早已四處落地生根的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做著看似沒有意義的事,每年定會抽時間回去,看一眼瓦屋,摸一摸門窗,溜達一下石巷道,挨挨籬笆,親親水塘,仰望頭上那片天,站在禾場上回憶過往,然后意猶未盡地轉(zhuǎn)身,回首,沉思。
周步山那份精致,至少蘊含著走出去的人那種割舍不棄的心心念念。要不然它怎么就這般有吸引力呢!
20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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