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果子的老人
這疊加的意象 是人間的引子
離地三尺 他一下子
摸到了自己的心
所有的好 無非讓秋天
多了一條去路
誰說不是呢 果子一熟就甜了
人一老就善了
大地一到秋天 就慈悲了
在故鄉的草地上
每一次俯身躺下 就等于向逝去的親人問安
這時候 總有草木的清香趁虛而入
五臟六腑 彌補我今生所欠
這時候 花朵高于我 芬芳高于我
仿佛云端垂下的神諭 那漫漫草甸
如洶涌的波濤 泊我于塵世之上
這時候 風一遍遍裹緊我又拋開
像刨根問底的婆婆 而天亦如心的倒影
遼闊 干凈 適合盛放詩和遠方
而那些鳥兒 像上帝撒下的一把種子
落到哪 哪里就活了 有時
它們停在我的身邊 有時 停在父母的墳頭
當歸
這個時候,最好回去
豆莢已脹滿,玉米懷揣黃金
還有蘿卜,白菜,辣椒,土豆們
她們都頂著一頭焦慮,喊我回去
這些莊稼,都是二哥種的
像父母當年那樣
二哥早已收攏翅膀
接過頭
像父母當年那樣
每到秋收,二哥總蹲在地頭
與它們一起,向著路口
望一遍,再望一遍......
信
其實,我每一次動筆
都不像在寫詩,而是像給命運
寫信
天空一樣的幕布,是命運賜予我的稿紙
那么多的雪雨,雷電和冰雹
像命題,更像陷阱
我常常被一些詞語困惑,舉棋不定
每天,我在大地上走來走去
就像人生的草稿,一次次被風翻閱,擦拭
甚至,我還沒有想好怎樣開頭
稱呼你敬愛的,親愛的,還是寶貝
就已經快到結尾了,快到結尾了。這一生
輕率,潦草。許多人還沒愛夠,就離我而去
許多事還沒來得及做,就已過期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是不是
來不及寫上落款
就把自己連同愧疚的一生
——寄出去
冢
貼上紅符是對的
搭上紅綢緞是對的
焚香,叩拜,放鞭炮,也是對的
從朝天指向的遒勁,這應該是一棵百年老槐
半截黃土埋著,半截藍天罩著
沒人注意它是什么時候死的
若不是擋了人的活路
它就這么站著,以此為冢
楔子一樣,將天地牢牢地嵌住
我站在樹下,看他們舉行完儀式
又小心翼翼地爬上樹干,再從高處
一截一截地往下鋸
那情景,不亞于把一副巨大的骨頭
從肉里一點一點剔出,再一下一下折斷
我真怕,天和地就這么,被分開了
清明
人最好孤著 雨最好落著
這些積攢起來的淚 是無力償還的債
流上千年 也流不盡一個人的眼窩
一滴 就是一生
一滴 就是亮起的生死路
像天地冗長的經文
落下的入土 懸著的追悼
一命一命 世上最寡涼的休止符
地下怎知地上的悲
清明的 唯有草木
驚蟄
一寸一寸的光陰 疊在一起
厚可載物 薄能斃命
大地 滿含慈悲
有時像婚床 有時像子宮
有時又如道場
地上地下 醒著的都是慧根
擎著的都是素顏 春風一頁頁
幸福落在紙上 字正腔圓
一些事物 被上帝特赦
性靈被無故打開
一粒一粟 只待雨水
時令 像懸在風口的銅鑼
敲一下是響 不敲 也是響
雨水
天一生水,地就酥了
清風,月影,春夢
都是仙家的。要么凝成那么一滴
要么輕輕一聲嬌嗔
若在前世,我定是那
亮于佛前的一滴,打濕愁腸的一滴
五谷豐登的一滴
春始屬木,我終要回到我的去處
回到每一處跳動的血脈和呼喚的胸口
那里,人間煙火
正灼灼地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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