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圍繞報告文學的創作現狀、發展前景乃至稱謂衍變等,議論頗多,其中,作品缺乏文學性的痼疾一直為人們詬病。正由于此,《時代文學》第五期的卷首語點評“海耕”時有的放矢:“在當下輕文學重紀實的紀實文學創作態勢下,難能可貴的是作家以審美為重,將紀實和文學完美融合,彰顯別樣文章氣度。”審視唐明華先生的新作《海耕》,文學的感染力和思想的沖擊力撲面而來,就作品的文學品相和審美效果而言,可以稱得上是我省近年來值得充分肯定與關注的一部佳作。
一、以家國情懷和悲憫情結審視歷史和現實,《海耕》再現了中國北方漁民的奮斗史
《海耕》的作者是一位媒體記者,他長期深入一線,報道一線,不僅具備了優秀新聞記者理應具備的敏銳嗅覺,也具備了優秀作家應該具有的基本功。透過作品可以看到,許多人們已經淡忘的歷史事件,被作者深深沉淀在心靈的發酵池里,而那些曾經的草根英雄,也被他呵護著,問候著,思念著,任憑歲月蒼蒼、物是人非,他始終用自己的心靈持續與他們對話。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腦海中的事件越來越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價值,他心目中那些與之對話的人物越來越象跨越時空的巨人,他為之激動,也深感敬畏。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品讀《海耕》,當以作者深情的凝望為最。不管是敘述歷史,還是塑造人物,作者都飽含著濃濃的情,有為國家民族憂思的家國情,有為普通人生存憂心的悲憫情。這是大海一樣的情懷,唯有具備這種大情懷,才能持久觀照蒼海間的故事、人物,才能在貫通古今的審視中,做出自己獨有的判斷,寫出獨有的感悟。
關于文學的地域性與民族性以及民族性與世界性,長期以來,令一些作家頗感糾結。盡管有大家、大師早就說過,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但是,具體到作家本人,或囿于自身生活環境的狹窄,或限于社會閱歷的偏狹,往往不能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的文學寫作立足自身和周邊,而盲目追求高大上,所謂的大題材、大氣魄,大境界,實踐證明,這種做法是偏頗的。沈從文先生筆下的《邊城》,也不過是些看似平淡的凡人小事,卻因為湘西的地域性獲得了民族性和世界性。正所謂地理有“邊城”,文學無“邊城”。賈平凹的商州敘事,也是因為地域性的顯著特質,成為中國故事的經典篇章。同樣,經過作家的提煉和描繪,《海耕》也成為研究漁民生活和海洋文化的活檔案,活歷史。作品內容涉及以海帶、對蝦、鮑魚、大菱鲆等稀世珍品養殖為核心的海水養殖業;以魷釣、金槍魚釣等為代表的遠洋捕撈業;從小漁船起家直到特種船舶為代表的現代造船業,圍繞著這些海洋經濟典型業態的艱難成長史,真實再現了一個個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他們用生命書寫了拼搏者和耕耘者的華章,用敢為人先的勇氣吹響了時代的進軍號角。面對海耕者篳路藍縷的奮進歷程,作家用豪邁的筆觸抒發著自己的感動,再現著難忘的場景。作品因其獨特的地域性而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在人類與大海關系的演變中,華夏民族的故事必然會得到世界的關注。
二、以當代視角和發展眼光觀照群體行為,《海耕》揭示了人類與海洋的依存關系
人類發展的歷史,是充滿曲折、跌宕起伏的歷史。許多進步,往往是繳納了無數學費之后的清醒。中國作為擁有廣闊海洋國土的大陸國家,在漫長年代里,對海洋的認知僅僅是河伯式的“望洋興嘆”,這是一種熟悉的陌生。鄭和下西洋似乎是一個例外,但是,終止于皇家的短視和傲慢。所以,在海洋漁業的開發上,我們的歷史記憶始終十分模糊,以至于長期以來捧著珠寶盆要飯吃。新中國的成立無疑是劃時代的分水嶺。在作品中,人們看到了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作者這樣寫道:“1978年11月24日晚,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18位村民在一份秘密契約上依次摁上血紅的手印,歷史在這個看似平常的日子里蘊藏了一個特殊玄機,要不了多久,濫觴之水便會演成澎湃之勢,一場史無前例的農村改革終將對中國當代歷史進程產生深刻影響。
然而,面對家庭承包責任制的澎湃浪潮,榮成縣靖海衛村的漁民卻反彈琵琶,憑借不避水火的歷史擔當,他們拒絕了教條主義的裹挾,最終選擇了被人們稱為“榮成模式”的另外一條發展道路。
通過時間的解讀,“榮成模式”的深刻內涵清晰顯現,人們看到,傳統漁業的小舢板逐漸變身為氣宇軒昂的現代航母。這是歷史因果的精彩演繹,實際上,作為中國大漁業的拓荒者,榮成漁民的命運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已經注定了。”
正所謂力有不逮,過猶不及。伴隨漁業開發的進程,出現了自然環境惡化、海洋魚類減少等不和諧現象。于是,如何開發海洋便成為現代漁業必須面對和回答的命題。作家以高度的責任感發出呼喚——海洋是生命的起源,破壞海洋將直接危及人類自身。
同時,作家對行政執法的疏失也進行了剖析,關注民生,為民請命,是作品的可貴之處。事實上,令人信服的主旋律作品必然體現出對歌頌思維的突破,而辯證看待事物、客觀剖析社會問題則是文學的題中之義。
三、以濃墨重彩和嘔心瀝血刻畫草根英雄,《海耕》呈現了一批從農耕向海洋進軍的開拓者的嶄新形象
歷史是人民創造的,這是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論斷。以人民群眾為對象進行創作,是黨的文藝方針和文藝傳統歷來提倡的。在《海耕》中,我們看到了一組英雄的肖像,其中,《震鑠古今三八船》一章,作者濃墨重彩地刻畫了主人公宋立芬,其勇敢無畏的精神氣場和穿越古今的壯舉,堪稱“海耕”中的佼佼者。作者這樣寫道:“從某種意義說,姑娘們上船那天,是一個開天辟地的日子。
搭在船幫上的踏板不過短短的五、六米,但中國的婦女卻顫巍巍地走了幾千年。她們走得很執拗,也很辛苦。那是一次前仆后繼的、史詩般地艱難跋涉。所以,當宋立芬和三個小姐妹登上甲板的一剎那,活著的和已經逝去的女人們終于沖破傳統的圍欄,完成了震古爍今的歷史性跨越。”
感謝作者把封存的歷史活化起來,通過如椽大筆再現歷史,唱出了一首蕩氣回腸的英雄壯歌。
與宋立芬搏擊風浪相得益彰的是用道德和善良守護一方土地的好大姐張茹文。在“尋找遠方的兄弟”一章里,幫助海員和水手代存、代領工資,代寫書信、代寄物品、代辦家事,一系列讓“誠信”二字閃爍光輝的日常之舉,通過日積月累的堅守,把大山一樣的道德形象巍然矗立起來。
好人楊正權,一個經歷部隊培養的轉業軍人,致富不忘家鄉,薄待自己厚報社會,幾十年不改初衷,成為中國道德模范的一面旗幟。同樣令人感動的還有全力支持他的妻子——王樹梅,一個身體力行與丈夫一起創業的漁家女,在一次次捐獻中,從不說怨言,從不阻擋,表現出大海般的寬廣情懷。
得益于作者的電視劇創作經驗,《海耕》具有生動的畫面感,隨著場景的轉換,唐厚運、王玉春、許敬三、雷霽霖、宋立芬、邱鐵愷、張茹文、于思寬、許振國、曲文學、唐傳勤、李洪義、楊正權、王樹梅等一個個大寫的人向你走來,沖擊你的心靈,讓你的心腔里充滿了對草根英雄的敬佩、敬愛之情。
四、以心靈揭示和精神還原活化人物形象,《海耕》顯示了報告文學藝術探索的闊大空間和滲透力
縱觀文學演變的歷史,文學是由外在敘事向內在展示進步的。心靈始終是人的靈魂之所,是文學感染力和影響力的出發點和歸結點。沒有對人物內心的透視和展示,沒有對人類自我精神層面的細致觀察,無論是科學(主要是社會科學),還是文學,都是無關人文的浮泛之談,甚至聒噪之言。為此,任何真正的藝術作品,都應當是表現和再現心靈的結晶。在談論俄羅斯文學巨擘托爾斯泰時,讀者和評論者津津樂道的是他的心里剖析,概括為心理小說。這是俄國現實主義文學超越法國現實主義文學的進步之處。我國的文學經典《紅樓夢》,雖然沒有專門的心理剖析,但是作者捕捉人物瞬間心理活動的功力,也令人嘆為觀止。所以,真實的力量,是心理真實和心靈真實。我們過去曾經出現的“高大全”的文學弊端,就是忽視人物真實心靈的存在,一味地表現超越思想實際的行為舉止。事實證明,脫離人性和思想真實的文學作品是沒有生命力的。
報告文學作為以新聞性和真實性為基礎的文學樣式,有人說是深度報道,這是不正確的。因為深度報道的著眼點是探討事件背后的因果關系,通過社會學分析、政治經濟學分析、法律學分析等,盡可能還原事件的真相,找出導致事件發生的背景、原因,目的是匡正社會,在公平正義理念的指引下,為社會提供和諧發展的理性教材。也就是說,深度報道是通訊,是社會調查,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文學。回首我國文學大師的報告文學佳作,無不是以重大事件、歷史事實為背景,以塑造人物、反映時代為旨歸,讓人們在藝術女神的引領下,深刻反思歷史,觀照現實,認識自我。
《海耕》是作者多年文學創作的凝練之作,是藝術素養臻于成熟之后的集大成之作。這表現在作者對每個人物,都是懷著敬重之情,以心靈觀照心靈,以情感溝通情感,以人性比對人性。這是需要作家的一片赤誠之心來做底色的。我們看到,《海耕》里的每篇文字,都把審視人物內心作為塑造人物的主要手段,取得引人入勝的效果。作者時刻站在歷史正義的高度,站在關乎人物命運的立場和角度,通過人物自身的心理活動,運用俗語和生活化語言,巧妙地讓人物對話成為故事的架構,讓恰如其分的戲劇性獨白、電影式旁白,來活化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這是目前很多報告文學所缺乏的。
《海耕》的努力,讓我們發現了報告文學的藝術維度,可以伸向更高、更深、更遠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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