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通道,本來準備從石門直接坐火車,晚上12點半到通道,有天無意中看到通道火車站,離縣城竟還有幾十公里,那么晚了,鄉野之地的火車站附近有住的地方嗎?于是先在靖州下,從靖州去通道。
看了一下火車時刻表,沒有合適的,不是太早就是太晚,要不就沒有票。孩子有天告訴我,有個叫牙屯堡的地方也有火車站,可能離通道縣城還近些,到達和轉道去懷化的時間也正好。我趕緊去訂票,從靖州到牙屯堡,從牙屯堡到懷化,牙屯堡這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開始進入我們的視野。
從靖州縣城上車,一車廂都是遠道而來的四川人。此行幾乎全程坐火車,最遠的八九個小時,最近的就是這趟了,一個小時。下了車,沒有常見的月臺,直接進入視線的就是一塊路牌——“牙屯堡”,并有來去的方向,右為“水團”,左為“塘豹”。黑白相間的路牌,被上午十點的陽光照耀,它的背后,是茂密的蒿草和縱橫交錯的高壓電線。
下了車,走幾步,出了鐵柵欄,就算是出了站。它的售票處在哪,候車室在哪?沒有“牙屯堡”車站的標識嗎?第二天再次經過這里時,我才看到售票窗口,在鐵門的右側,而且一天只有幾個時間段賣票。候車室在鐵門左側,開車前一個小時才開門。這里一天只有四趟車經過,火車站也不是全天開放的。從外面看完全看不出它是個車站,一棟紅色的房子,被幾樹怒放的夾竹桃掩映與烘托。
小鎮上沒有旅館,汽車站也沒有,路邊停著一輛中巴車,一問,可以去通道縣城。等待,一路上不斷地有人攔車,司機找盡車內所有角落讓他們得以容身。
到達縣城,轉公交,再找到去皇都的公交。這是通道縣城出發往西南的方向,是少數民族比較集中的地方,沿著清澈的坪坦河,一百余里都是侗族、苗族村寨。果然有意思,一上車,就看到十幾個穿藍布對襟衫、頭上扎髻、包白頭巾的老太太,我看她們,她們看我,背那么大一個旅行包,還帶著個孩子,這么熱的天,跑到這里來干什么?我們之間,“就像一個王國打量另一個王國”。
皇都、芋頭都是侗寨,相隔十幾公里。住在皇都一個很干凈的院子里,跨過坪坦河,北邊是老寨子,南邊是為新寨子,這里的確像個獨立王國,男人在鼓樓里休息睡覺,女人在女人們可以去的鼓樓里帶孩子聊天,老人在“重陽樓”里打牌,孩子們在村頭的小溪里玩水。芋頭寨相比于皇都,房子要更加古老一些。我們看到了薩壇,為祭祀薩歲用的。侗族歷史上出現過一位女英雄,后來被人們供奉為祖母神,尊稱為薩歲或薩瑪,認為她的神威最大,能主宰一切,保境安民。薩壇并不雄偉高大,只是一個低矮的棚子,里面有石頭,供桌和香爐,但是修建薩壇卻是一個村子神圣的事情,須由地理先生占卜選擇吉地,很講究五行八卦。
晚上在皇都寨里意外看到一場演出,一進去正好演到“薩歲”這一幕。一群人簇擁著一位穿黑衣的老人,老人坐在轎子上,后面有人替她舉著紅傘。那黑衣老人,想必就是人們供奉的祖母神了。回去的路上,已是晚上十點多,鄉村的夜晚沒有燈光,蟲鳴聲此起彼伏,我和孩子一前一后走回客棧,夜幕深藍,祖母在上,無聲地照耀我們微小的心靈。
早晨又被雞鳴聲喚醒,推開窗門,院子里空無一人,院子外池塘寂靜,坐上摩托車返回縣城,一路上,翠竹、桂樹直逼人面,坪坦河邊有幾個婦女在洗衣,路邊農舍里有早起人在灑掃庭院。他們的王國,我們是再也回不去了。
為了不誤晚上八點的火車,怕太晚了沒有去牙屯堡的中巴,我們下午五點就到了牙屯堡。時間還早,昨天來不及打量的牙屯堡小鎮,正好可以好好地看一看。據說,這里有個元現古村,有九百多年歷史,問了一下,離這還有二十多公里,山里的二十公里和我們平原地區的不是一個概念,于是打消了去的念頭。
牙屯堡有老鎮和新鎮之分,老鎮離此五六公里,有很熱鬧的集市,房子也是木制老房子,新鎮大都是磚房。進入新鎮的地方有一個木材加工廠,鋸木頭的聲音很大,然后就要過橋,橋下的河水中,孩子們正開心地在水里打鬧。此時落日已灑滿河面,人們都在家里準備晚餐,只有我們兩個無所事事的人四處轉悠。喝了一肚子的水之后,開始還不覺得餓,過了一會就有饑餓感了,看看時間已接近六點,準備在飯店里打發這余下的一個多小時。
火車站的紅房子對面有一家餐館兼旅社。走進去,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帶著兩個孩子。飯店里只有四五張桌子,好像就是這家人的客廳,樓上的房間估計除了他們一家人住,剩下的就是客房了。我到廚房找點水洗買來的水果,男人從水缸里舀了一些在盆子里端給我,說很久不下雨,沒有自來水了,我端著盆子在門口洗葡萄和奈李,抬頭望望路上滾鐵環的孩子,竟有點留戀,不想繼續奔波了。我們只炒了兩三個菜,卻坐了一個多小時,一邊看電視一邊吃。因為沒有別的客人,男人炒好了菜,又做好了全家人的飯,一家人坐在我們旁邊吃。男人不斷地問我們一些問題,這是我們這一路的尷尬,老是遇到有人帶著好奇的眼光看我們。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到這樣鄉野之地來干什么?我也問他,是少數民族吧?他說是侗族,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的確很大很深邃。說話的口音很像廣西人,他說應該是,因為這里離桂林很近了。他還告訴我,兩個孩子一個是他的,一個是他老婆的。這么說,他們是半路夫妻?我抬頭看看他的妻子,她倒是沉默一些,吃完飯就收拾去了。男人繼續和我們聊著天,說起他們這里的風景,沒一個好玩的,又說他去的地方也不多。三個菜,坐了一個多小時,吹著人家的電扇,看著人家的電視,比在外面晃蕩、去候車室喂蚊子舒服多了。結了賬,才十四塊錢,我真坐不住了,他們還一個勁兒地挽留,不要急,等車站鈴響了再上去不遲。此時夜幕已經降臨,牙屯堡鎮的人吃起了安詳的晚餐,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也被大人們叫回家了。我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的生活,也是這般的自由與溫暖。
這一個晚上,一家人就收入了十四塊錢,還不包括菜的原材料,我不知道這樣的慘淡生意,一家四口人是如何生活下來的。
火車站的電鈴終于拉響了,很像小學時上下課的鈴聲,急促而興奮。此時牙屯堡車站已完全陷入黑暗,先前看到的山脈、高壓電線和鐵軌以及那塊黑白相間的路牌,都被夜色掩埋,我留戀這個溫暖的小鎮,對前方的黑暗充滿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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