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

我想跟你談一談人生。

從形而上來講，從宗教層面，或者說從佛家的觀點來講，人生是虛幻的，不真實的。但作為世俗的人，從生下來那一天起，我們所遭遇的一切又都是實實在在的，遇到逆境，我們會覺得不快，會覺得痛苦，遇到順境，又會感到快樂，感到幸福。通俗地講，當我們肚子餓的時候，那種空空如也的感覺令人簡直忍受不下去。我這樣講，主要是想說明，在這個形而下的世界里，對于血肉之軀來說，一切都是真實的。而我們要生存下去，而且要生活得好，就需要奮斗。

我以為，奮斗可以分成這樣兩種，一種是被動的，一種是主動的。被動的奮斗是源于需要擺脫生存困境；主動的是非生活壓力所造成，而是想生活得更好，甚至是為實現人生價值，為他人的幸福而進行的奮斗。其實，一個人在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同時，也就促進了他人幸福的實現。而你應該是屬于后者。只是你究竟是想生活得更好，還是想實現人生的價值，這一點我不十分明白。在我教育你學習的時候，我很少講大道理，都是說的為你以后生活得更好。因為，講大道理太空，不易發生作用。實際上我還是傾向于實現個人的人生價值，為世人、為社會創造點什么。從你上小學到現在，我沒有這樣講過，但我現在要這樣講了。因為你確實已經長大了。追求實現人生價值，會使一個人的胸懷寬大一些，這無論對社會還是對自己，都是大有益處的。

胡適曾經這樣說過，人生沒有意義。但他接下來又說，你給它什么意義它就是什么意義。這其實還是說明了人生是有意義的。所以，為了給人生一個意義，我們需要奮斗。

你從小到大是比較順利的，除了家庭條件，當然這也和你自己的努力分不開。不過也像你自己所說，你沒有刻苦過。一個人若不用刻苦就能取得好的學習成績，是最理想不過了。但這肯定會有限。所幸是你知道學習的重要性，沒有興趣也要學好。所以你有了今天的成績。

你這一代人是玩著電子游戲長大的，與我們的人生觀會有較大的差異，只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學感興趣的知識。這當然也對，可完全憑興趣就有點偏了。興趣是可以培養的，對一些原來不感興趣或興趣不濃的學問，經過一番深入學習鉆研后，是可能產生興趣的。你現在不能說已經深入了，只是剛進入大門，尚未登上大堂，就說沒啥意思，你知道那堂里是什么情形？況且登堂以后還要入室，那里也許會奧妙無窮呢。

你現在讀直博，等于走上了一條很順暢的人生大道。正好具備了實現人生價值的充足條件。不要說“我不太感興趣”之類的話，你先用力走完這個過程看看。當有一天，你的科研成果被世人應用的時候，你會沒有感覺嗎？

下面我想談談關于母校的話題。

關于母校，其實我沒有資格談，因為我沒有上大學的經歷，這也是我一生中最感遺憾的事。雖然沒有這種經歷，但仍然可以體會到這種感情。我以為，一個人對母校的感情跟對家、對祖國的感情是類似的。我小時候，你曾祖母常說，孩兒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貧。母親無論生得多么難看，她的孩子是不會嫌棄的。我還在電視上聽過一位成功人士這樣說：今天我以母校為榮，明天母校以我為榮。類似的話，我也網上見到過，當我看到那些年輕學子寫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我就從心底里油然生起一股敬佩之情。

對于祖國，你要了解她的歷史，你才能加深對她的愛。同樣，對于母校，只有深切地了解了她的歷史，才能生起對她的摯愛之情。可是，你都本科畢業了，卻還對自己學校的歷史不甚了了，也難怪你對學校的感情不是太深了。

人也往往這樣，當你身處其中的時候，你覺得這沒什么，那也不過那樣，而且還有一些不太光明的角落招致你產生些許的厭惡情緒。可當你畢業離開母校以后，你對她的眷戀就會像醇酒一樣，日子愈久，香味愈濃烈。這如同你在兒時一樣，許多時候因為玩得不快樂而沒有感覺到那是一個十分美好的時期，直到長大才覺出那原來是一個人一生當中最美好的生活段落之一。這大概也是在遵從著美學上的規律，距離產生美，等你與母校的距離拉開以后，才會覺得母校真是美啊。到了那時，你很有可能會后悔，當時沒有盡情地，認真地度過每一個細節。

眷戀母校的感情你遲早會產生的，而且年齡愈大感情會愈強烈。去年暑假，咱們到幼兒園耿奶奶家串門兒，她丈夫——黃爺爺，說起他們在杭州的浙大同學聚會來是多么激動啊。他們還參觀了新校區紫金港，為母校的發展感到由衷的高興。你當時可能覺得也沒有什么。其實，將來，這樣的感情同樣會發生在你和你的同學身上。

因此，我建議你認真地了解一下校史，在那百年的歷史中，浙大是怎么發展過來的，了解東方劍橋是怎樣建成的，了解一下竺可楨校長，了解一下那些有著崇高人格的教授們的故事；同時，再了解一下1952年院系調整浙大被拆解之后，浙大是怎樣又艱難發展起來的歷程。我相信，你認真了解之后，你一定會以母校為榮，也一定會讓母校以你為榮。對了，最近我在你們學校的網頁上見到一本書，書名叫《束星北檔案》，寫的是浙大教授束星北的一生。束星北是物理學家，當年也曾教過李政道博士。我讀了一點，感覺不錯。你可到圖書館看看有沒有，借來讀一讀。

下面我想再談談將來的工作問題。

將來做什么工作，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說你的想法不對，但起碼你的考慮是不夠成熟的。我雖然也對你說，好好學習，將來掙大錢娶美女。但我并不太看重這些。哲學家羅素說過：巨富和赤貧都不幸福。對于你，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今生能夠幸福。所以錢夠花就行，至于美女，我的意思并不完全是美女的意思，我的美女的意思接近于淑女，即容貌端正，品格高尚。扯遠了。

一個人從事什么樣的工作最理想，這當然得看興趣。我以為，只憑一時的興趣不可以。一個人一生要有立身之本。立身之本，就是你因為擁有的才智或是掌握的技能而無可替代，無可替代能達到的人不是太多，但這不能成為我們不努力的理由，起碼要把無可替代作為一個努力的目標吧。以自己的才能，從事一種創造性的工作，我以為是較為理想的了。所以，你的到公司就業憑實力干就行的想法我不贊成。這種選擇，就是自己給自己劃了一道上限，本來有可能做大鵬，“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卻非要做那“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的麻雀，這能說是一種明智的人生選擇嗎？鵬與雀的境界相差可是太大了呀。

說到無可替代，倒可以說說我的工作問題。我從事的是一般的行政管理工作，不存在無可替代的可能，非弱智者都能干，而且這種工作干起來比較乏味。但我始終認為，干你不想干的卻是你份內的工作，也一定要干好，這是職業道德的要求，也是一個人的素質表現。盡管我沒有多大興趣，但到目前為止我干得也很出色，雖然出色，卻從來沒有成就感。正好年限快夠了，我可以考慮提前退休的問題了。我在名義上是退休，實際上這是我人生的另一次選擇。我最喜歡的工作是讀書寫文章。現在退下來，既符合法律規定，又給畢業生提供一個就業的機會，給下屬創造一個提職的機會，而我也可以去做自己最具創造性的工作了。我以為，我從事寫作是無可替代的，因為，我的每一篇文章只有我才能寫出來，任何人寫出來的都不是我的大腦思考的樣子。

對于你來說，碩士現在滿天下都是，將來工作無可替代的可能性相對來說要小一些，而博士，你若沿著讀博的路走下去，也就是說你沿著你選定的研究方向研究下去，那你的價值，你所從事的工作就具有了更大的不可替代性。當然，你若是感到壓力太大，想退一步，也沒有什么不對，我和家里人都會尊重你的選擇。可是，倘若沒有太大的壓力，也就是說有能力，那為什么不給這僅有一次的寶貴生命以充分的意義呢？你現在是已經做了肯定的回答了，可是，我總感覺像是有一點出于無奈。所以，我才絮叨了這么多。還是常說的那句話，供你參考吧。

2005年7月4日

兒子：

那天媽媽說起來一則報上的消息，是一個青年得了白血病，需要同胞骨肉的臍帶血才能治愈。于是他媽媽又生了一個孩子來挽救他的生命。聽后我的思緒忽然伸向了遠方的你，便對媽媽說，將來有一天，我們會離開這個世界，我們離開以后，就剩了兒子一個人，連個兄弟姐妹也沒有，多么孤單啊。當然，我這樣說，不是對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不滿，而是實實在在的問題。有些話同學朋友可以說，有些話卻只能對父母或對兄弟姐妹說，特別是在人生遭受挫折的時候。媽媽與我的看法一樣。由此，話題又轉向了你將來的愛情婚姻問題。

你已經長大了，其實這種事不用我們操心。可鑒于當今社會的特殊，我還是想說幾句。我所謂的特殊的意思是，女孩子的性觀念解放有點過了頭，處女已經成了稀有品種。當然，這樣局面的形成，男孩子有同樣的責任。只是我不想譴責誰，各人的責任各人負，凡是違反自然，違反社會倫理的行為，都會產生苦果。誰種了這樣的苦果，誰就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痛苦地吞咽下去，自作自受，沒有人能夠替代。年輕人可能會笑我是危言聳聽。其實，現在已經有事實在證明了。一則消息說，一個男大學生發現女友非處女，就把她掐死了。這個男大學生的行為肯定是非理性的，但同樣，我也不想評價他的行為的性質，我只是想說，放蕩的苦果會以各種不同的形式顯現出來；還有學生因為行為的不檢點而染上了艾滋病。我說的又有點遠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生活態度嚴肅的孩子，這與我們的家教有關，不會受社會潮流的不良影響。你到現在還沒有找女朋友，說明你很重視這個問題。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嘮叨幾句。

愛情婚姻關系到一個人一生的幸福與否，所以中國人歷來把這叫做終身大事。由此可知，男女雙方的貞操是何等的重要。貞操，如今已被性解放者視為保守的觀念。其實不是這么回事。理由有兩點：

一、貞操對于脫離了動物界的人來說是符合自然的。所以，違反自然的亂交產生了許多難以治愈的疾病，這是大自然對人類不檢點行為的懲罰。

二、兩性的貞潔是幸福婚姻的必要條件。有人說，擁有處女是男人的基本人權。當然，這話具有調侃的意味，這種說法也易遭到人們的批駁，不過，再加上一句也就扯平了：擁有處男也是女人的基本人權。貞潔的男女結合在一起不一定就幸福，但不貞潔的結合絕無幸福可言。

貞潔不是片面要求于女孩子的，男孩子同樣應當保持自己的貞潔。貞潔主要是指一個人的心地純潔。比如，一個女孩子曾經失身，但那是違反她的意志發生的結果，而不是出于她意志的主動，不應當認為是失貞。這也是現代文明社會的觀念。

因為想到沒有同胞兄弟姐妹，你會孤獨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就想到了要你找一個真心相愛的女孩，來相伴度過漫長的人生。而沒有貞操的人，是不會有真愛的。兩個沒有真愛的人，就像路途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盡管做伴向前走，但始終是相互提防，相互猜疑，分手的時刻時時都有可能降臨。這種互不信任的生活，如何會產生幸福呢？在現代年輕人的愛情詞典里，已經沒有了生死相守，白頭到老這樣的詞匯。但這是世俗人生幸福生活的最高境界，追求人生幸福的人沒有理由拒絕。正是因為能生死相守、白頭到老的人少了，所以才需要用心去尋找。冰心的丈夫吳文藻教授當年求娶冰心的理由是，冰心是一個擁有新思想舊道德的女孩。我也希望你能找一個這樣的女孩，真心相愛，生死相守，白頭到老。最近我讀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好妻子就是好日子》，感覺很有道理。其實，在我一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就知道了它有道理，就像數學公理一樣，無需證明。

兒子，你以為呢？

2005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