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心亭記
醒心亭記
【原文】
滁州[147]之西南,泉水之涯,歐陽公作州之二年,構亭曰“豐樂”,自為記,以見[148]其名義。既又直[149]豐樂之東幾[150]百步,得山之高,構亭曰“醒心”,使鞏記之。
凡公與州之賓客者游焉,則必即[151]豐樂以飲。或醉且勞矣,則必即醒心而望,以見夫群山之相環,云煙之相滋[152],曠野之無窮,草樹眾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睹,耳新乎其所聞,則其心灑然[153]而醒,更欲久而忘歸也,故即其事之所以然而為名,取韓子退之[154]《北湖》之詩[155]云。噫!其可謂善取樂于山泉之間,而名之以見其實,又善者矣。
雖然,公之作樂,吾能言之,吾君優游[156]而無為[157]于上,吾民給足而無憾于下。天下之學者,皆為才且良;夷狄[158]鳥獸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樂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豈公樂哉?乃公所寄意[159]于此也。
若公之賢,韓子歿數百年而始[160]有之。今同游之賓客,尚未知公之難遇也。后百千年,有慕公之為人,而覽公之跡,思欲見之,有不可及之嘆,然后知公之難遇也。則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歟!而鞏也,又得以文詞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歟!
慶歷七年八月十五日記。
【注釋】
[147]滁州:宋州名,今安徽省滁州市。
[148]見:通“現”。
[149]直:當,面對。
[150]幾:接近。
[151]即:往,到。
[152]滋:生。
[153]灑然:意思是突然擺脫郁悶的樣子。
[154]韓子退之:即韓愈,字退之。
[155]《北湖》之詩:《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八載:“聞說游湖淖,尋常到此回。應留醒心處,準擬醉時來。”
[156]優游:悠閑自得。
[157]無為:清凈無所事事。
[158]夷狄:古人對少數民族稱呼,帶侮辱性。
[159]寄意:寄托自己的心意。
[160]始:才。
【譯文】
在滁州的西南方,泉水旁,歐陽修出任知州的第二年建筑了涼亭名為“豐樂亭”,自己寫了一篇《豐樂亭記》,來說明豐樂亭名稱的由來。之后又在豐樂亭徑直往東幾百步,找到山勢高的地方,建筑涼亭叫“醒心亭”,并且請我為它寫一篇記。
只要歐陽修和賓客來游玩,一定會到豐樂亭飲酒。有人喝醉并且勞累了,就一定會到醒心亭觀望風景,看群山環繞,白云山嵐水氣滋生蔓延,一望無際的曠野,花草樹木茂盛,山泉巖石秀麗,他們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聽到的都有清新的感覺,他們的心也因驚奇而醒來,甚至久留而忘了回去。所以根據這樣的事為它取名“醒心亭”,這是取自韓愈《北湖》一詩的句子。唉!他真可以說擅長從山泉之間獲得樂趣,而且給它們取名來顯示它們的實際情況,又是更擅長的了!
雖然如此,歐陽修的快樂,我能形容。我們的國君在上能寬大化民,不用刑罰,我們的人民在下生活充裕,沒有怨恨,天下的求學的人都賢德有才能,邊遠夷族鳥獸草木生長都適當合宜,這才是歐陽修的快樂。一座山的角落、一池泉水的旁邊,難道是歐陽公的快樂嗎?這其實是歐陽修在這里寄寓他的理想呀。
像歐陽公如此賢德,在韓愈死后的數百年才有。現在與他同游的賓客都還不知道歐陽修的難得。以后的百千年,有人仰慕歐陽公的為人,來參觀他的遺跡,想要見他一面,卻因沒辦法再見到而感慨不已,然后才知道歐陽修的難得。所以凡是與他在這里同游的人,難道可以不感到歡喜和幸運嗎?而我又可以借著文章寄托名聲在他的文章之后,難道可以不感到歡喜和幸運嗎!
宋仁宗慶歷七年八月十五日記。
【解析】
本文寫于慶歷七年,時值歐陽修因支持范仲淹的慶歷新政而遭波及,被貶出京,至滁州當地方官。曾鞏這篇文章,寫山水之樂,而論及“公之賢難遇”,含蓄地反擊當時的政客,并藉此安慰處于逆境中的歐陽修。
文章首先以豐樂亭為背景交代了醒心亭的由來以及寫此記之緣由。接著寫醒心亭之勝景,一個“望”字引出了諸景的敘述,并進一步說明此亭此景讓人心曠神怡,耳目一新。醒心亭名來自韓愈《北湖》之詩,這也從側面反應出了對韓愈這位古文運動領袖的推重。三、四段是議論的生發,指出歐陽公之“樂”的深意本不在山水之間,只不過是盛世之樂的一種轉移罷了。
本文以白描之法寫景敘事,借以表現歐陽修在逆境中的怡然自得之樂。慰藉之情表達得含蓄深遠,同《醉翁亭記》、《豐樂亭記》等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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