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已開始降下的雪
一整夜都忙碌不停;
田野和大路上,堆起一片
銀白色的深深寂靜。
松樹、樅樹、鐵杉樹都穿上
伯爵也嫌貴的貂皮,
而榆樹最最可憐的枝條上
積起一寸厚的珠璣。
新蓋上白云石屋頂的棚里,
傳來了悶悶的雞啼;
硬欄桿松軟得像是天鵝絨——
而雪還在飄灑不息。
我站在窗前,凝神地看著
這天空的悄悄工作
和驀地出現的匆匆雪鹀——
像風卷著枯葉飛過。
我想到奧本那可愛地方
有個豎著小碑的墳;
雪花在輕柔地把它蒙上——
像歐鴝對林中嬌嬰。
我們的小梅寶瑯瑯地說道:
“爸爸,是誰把雪灑下?”
我就給她說我們的好天父
把地上的我們牽掛。
我又朝紛飛的雪花看去
想著那鉛似的天穹;
它籠罩我們一個傷心處——
當我們壘高那墳塋。
我想起云霧般的雪帶來的
那與時俱增的堅忍;
它一片片地醫治與彌合
悲痛扎下的深傷痕。
我再次對梅寶輕輕說道:
“雪使一切歸于沉寂;
寶貝兒,惟有仁慈的天父
能叫雪由天落到地!”
眼睛已變得一片模糊的我
吻著正回吻我的她;
她哪知道我是在吻她姐姐——
在愈積愈深的雪下。
(黃杲炘譯)
【賞析】
詹姆斯·羅塞爾·洛威爾多才多藝,是位出眾的詩人、批評家和編輯。他天賦過人,聰明睿智,作品既有真摯的頌歌,也有諷刺的小品,既有運用方言寫就的詩歌,也有文字典雅的散文,評論事物往往一語中的。洛威爾的《比格羅詩稿》等一系列詩歌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豐富了美國文學的詞匯,也是他對美國文學作出的最大貢獻。19世紀的作家們尋求將口語融入文學創作,使作品煥發出新的魅力,而洛威爾不僅身體力行,還在實踐中建立了自己的理論。但是今天的評論界感興趣的卻不是他的作品,而關心他思想的發展以及他與波士頓文化圈的關聯。與朗費羅、霍姆斯等人一樣,他所代表的是美國文化傳統的承繼,而在創新方面則顯不足。
1844年,洛威爾與瑪利亞·懷特結婚,但9年后,懷特與他們的三個孩子不幸去世。這首《雪》就是詩人緬懷親人的作品。詩歌的前三節中,詩人以平實、自然的語言描繪了冬日里大雪覆蓋的田野和一片蒼茫的大地,這是典型的借景生情的表現手法。詩人站在窗前,看著紛紛而落的雪花,天空中“驀地出現的匆匆雪鹀——/像風卷著枯葉飛過”。據說,雪鹀的鳴叫聲猶如兒童的笑語,非常悅耳,在所有冬天的鳥語中最為美妙,也最為歡樂。這就讓詩人不禁聯想到他曾經擁有的那個給他帶來過快樂的孩子,如今就像被風卷走的枯葉一般,已被深埋在地下和詩人的內心深處。但是,在詩人眼中,雪是如此的公平而圣潔,它不僅給 “松樹、樅樹、鐵杉樹都穿上/伯爵也嫌貴的貂皮”,而且給“榆樹最最可憐的枝條上/積起一寸厚的珠璣”……上天既然如此寬厚,那么又怎會虧待那塊小小的墳塋?它一定會像歐鴝的嬌嬰一樣,得到最溫柔的對待。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詩人不免感激上天,“鉛似的天穹”“籠罩我們一個傷心處”,“云霧般的雪”“一片片地醫治與彌合/悲痛扎下的深傷痕”。此時的雪就是一種情愫,飄舞在多愁善感的心田里,激起詩人無限的情懷……不經意間,無瑕的白雪,撫去了詩人的茫然和傷感,紛亂的思緒快速沉寂,心和靈瞬間被雪的純潔和嬌美凈化,心中的傷痛得以撫慰。與其說詩人是想由雪來緩解心中對逝者的傷痛,不如說是經過人生一系列變故和遭遇,詩人通過《雪》表達了內心渴望歸于寧靜的愿望。
《雪》是一首出色的抒情詩,詩歌形式優雅工整,格調平和,語言平易,親切感人,顯示了詩人高超的寫作技巧。惠特曼曾評價他說,“當政治激起他的詩興時,他的作品洋溢著美國人的幽默;但是在純詩的領域里,他的美國氣質還不如一個地道的英國人”。也就是說,當時著名的美國詩人“已經完全掌握到了英國的情調、態度與心情,那些閱歷不深的英國知識分子簡直要把他們看作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了”。
(黃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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