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皮帶黑色的靴子

頭上一頂黑色的帽子

他渾身黑色的打扮

昂然站在凳子上

高舉一塊標語牌：

我驕傲，我是一個詩人

嘴中喃喃說著什么。

但為何這么多的黑色？

我用目光向他詢問。

我為你們戴孝

從黑色的玻璃后面

他用目光對我答道。

(呂同六　譯)

【賞析】

《穿黑衣服的詩人》是意大利當代詩人塞雷尼一首比較有名的詩作，這首詩在寫作風格上仍然帶有詩人早期創(chuàng)作的隱逸派色彩，但內(nèi)容已經(jīng)非常明顯地帶有對現(xiàn)實的強烈關注和反叛。

整首詩著力突出黑色，從詩名中的主題詞到全詩的行文都是如此：“穿黑衣服的詩人”、“黑色的皮帶”、“黑色的靴子”、“黑色的帽子”，塞雷尼從一開始便用寫意的方式描繪了這位“詩人”的外表特征?！皽喩砗谏拇虬纭笔沟眠@位特立獨行的詩人像一塊靜默的具有特殊含義的標語牌，顯得非常突兀、扎眼。不止詩人的打扮是黑色的，襯托他的背景也是黑色的：他從“黑色的玻璃窗后面”回答“我”的疑問。黑色在東西方文化中都不是一個能讓人輕松的詞匯，首先它代表的是莊嚴肅穆的氣氛和感覺，讓人不自覺地產(chǎn)生厚重感和壓抑感。它會讓人想起死亡，因為沒有生命便也意味著永恒的黑暗。它還代表著一種沉默的力量、無言的反抗，一股一直沉默然而一旦爆發(fā)就無法阻擋的力量。在這首詩中，“黑色”同時具有上述幾種涵義。

“我為你們戴孝”是這首詩中最有力的一句，可以說作者在之前的所有鋪墊都是為了“詩人”這句滿含憤怒的沉重的話語。知識分子總是以社會的良心自居，總是保持針對社會的黑暗、愚昧和非正義的清醒的批判力量。尤其是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動蕩的那一代知識分子，對于社會人生都是抱著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對社會種種不公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在20世紀上半葉的動蕩歲月里，知識分子主要扮演的是批判和反抗的角色。這不是一個謀求建設的時期，而是一個非正義勢力橫行的時代。在那樣長久的黑暗中，隱忍與不屈是更為寶貴的品質(zhì)，吶喊與反擊則更需要勇氣和毅力。不管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高貴的人格是堅守的底線。因此，詩中的這位詩人才會帶著“昂然”的神情，“高舉”著他的標語牌，向世人宣告他作為一個詩人的“驕傲”。這是一種夾雜著絕望和渴望的復雜感情，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噴涌而出，同時又飽含著喚醒民眾的激情。

這個一身黑色的詩人仿佛象征著先知。他對社會的現(xiàn)實和未來有著前瞻性的、清晰的認識，對人類的災難有著準確的預見，然而他無法將這些傳達給人類，因為他的聲音很微弱，更因為人類的愚昧和自以為是。因此，他只是以外在的形式給人類以警醒，他只能用目光和其他人交流。這個孤傲、高蹈、憤世嫉俗、行為夸張奇特的“先知”注定要孤獨地承受人類的命運。

塞雷尼的詩歌感情非常含蓄，這與他創(chuàng)作的形象有很大的關系，也與他對整個世界和人生的看法有關。他的清醒、穩(wěn)重和內(nèi)斂使得他的詩句帶有很大的張力，經(jīng)得起細細的咀嚼和推敲，可以不斷地回味。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他豐富的想象力。塞雷尼的詩歌意象通常奇妙高絕，超出人們的想象。此外，他還非常善于使用反諷的力量。黑色幽默式的句子在他的筆下讀來更讓人心酸和震撼。

(吳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