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星！我愿學你堅定不移，

但不學你長夜獨明，孤懸中天，

像一名大自然的堅忍不眠的隱士，

睜著一對永遠不閉的眼簾，

瞭望那海潮盡著牧師的職責，

用圣水給世人居住的海岸沐浴；

或瞭望那輕輕飄飛的初雪，

給山峰和原野罩上一副面具，——

啊，我不愿！但我卻要堅定不移，

枕著我愛人正在成熟的酥胸，

永遠感到它柔和地一伏一起，

永遠在甜蜜的動蕩中保持清醒，

永遠聽她溫柔的呼吸的聲音，

就這樣永生，或者就這樣死于昏暈。

(飛白譯)

【賞析】

濟慈1819年與布朗妮訂婚。當時他不名一文，肺病又日益加重，而布朗妮對他的熱情卻漸漸冷淡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濟慈于1820年秋通過朋友的幫助赴意大利療養，結果一去不返。

《明亮的星》就是濟慈在赴意大利的船上創作的，是濟慈留給世人的最后一首詩。詩人一生追求美和真，特別強調現世生活的感性美，這首《明亮的星》就體現了詩人對這種美的夢寐以求。

整首詩用強烈的對比手法，對照了兩種“堅定不移”，以及兩種不同的“永恒”：

明亮的星，孤懸中天，長夜獨明，睜著一對永遠不閉的“眼睛”，默默瞭望著人世間的一切變化，日復一日，堅定不移。詩人敬佩明星這種堅定的毅力，卻不欣賞它對世俗生活所采取的那種隱士一般冷漠的態度。詩人要將明星那種堅定不移的毅力用來追求現世生活中青春與愛情的歡樂和甜美。當詩人在愛河中感受著情人酥胸柔軟的起伏，當兩顆心靈的激蕩為彼此帶來愛的狂喜，當詩人在愛情的醇酒中泛著醉意靜聽情人均勻的呼吸聲……哦，這是多么幸福和甜蜜啊！人生匆匆，青春和愛情更是轉瞬即逝，然而青春和愛情所帶來的短暫的喜悅、甜美和陶醉，卻遠遠勝過明亮的星投給世界的冷漠和傲慢，以及那種冷冰冰的永恒。

當時，年輕的詩人貧病交加，連戀人都疏遠了他，但詩人比過去更深地悟到了人生的甘苦和現世生活的美好，也更加留戀和贊頌愛情這一人類最純美的情感。他珍惜自己的愛情，比以往更熱烈和堅定地愛戀凡妮·布朗妮。詩人要在短促的人生中盡情地去愛，盡情地享用愛情所帶來的一切，不管是在愛的陶醉中獲得永生，還是在愛的昏暈中從此死去。

美就是真，它來自現世。美不應該僅僅是一種抽象的概念和空泛的理念，它應該是具體的，而現世生活就是真的具體表現，是感性美的存在之源。明星的永恒是一種抽象的美，而愛情的甜蜜才是一種具體的美。在詩人看來，面對人生這杯苦酒，冷冰冰的永恒所呈現的美無法給人痛飲它的能力，只有愛情奔涌四溢的美才給人痛飲它的能力。

愛美吧，美就是真！愛真吧，真不能沒有生活，而生活不能沒有愛！——這就是一顆如此熱愛生活，如此強烈地追求自然之美，而只存活了二十六年的不甘被毀滅的靈魂最后留在大地上的永不消逝的詩篇，這就是年輕詩人向人們吟唱的最后一首仿佛掏出了整個心一般熱切的歌。

(季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