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各體論·律詩·齊梁體與格詩
齊梁聲病之體,自昔以來,不聞謂之古詩。諸書言齊梁體。不止一處。唐自沈、宋以前,有齊梁詩,無古詩也; 氣格亦有差古者,然其文皆有聲病。……沈、宋既裁新體,陳子昂崛起于數百年后,直追阮公,創辟古詩。唐詩遂有兩體。開元已往,好聲律者,則師景云、龍紀; 矜氣格者,則追建安、黃初,而永明文格微矣。然白樂天、李義山、溫飛卿、陸龜蒙皆有齊梁格詩。白、李詩在集中,溫見《才調集》,陸見《松陵集》,題注甚明,但差少耳。既有正律破題之詩,此格自應廢矣。(馮班 《鈍吟雜錄》 卷三 《正俗》)
唐時有格詩之名,與律詩并舉,未得的據,疑是八句有聲病而不對偶者耶? (吳喬《圍爐詩話》卷一)
永明之代,王元長、沈休文、謝朓一時有盛名,始創聲病之論,以為前人所未發,文體驟變,皆避八病。一簡之內,音韻不同; 二韻之間,輕重悉異。其文兩句一聯,四句一絕,聲韻相避,文字不可增減。自永明至唐初,皆齊梁體也。沈、宋新體,聲律益嚴,謂之律詩。陳子昂始法阮公為古體詩,唐因有古、律二體,始變齊梁之格矣。齊時江文通詩不用聲病,梁武帝不知四聲,其詩仍是太康、元嘉舊體,嚴滄浪何以混言“齊梁諸公”? 元長、玄暉沒于齊朝,沈休文、何仲言、吳叔庠、劉孝綽并入梁朝,故聲病之格通言齊梁,而其體直至唐初也。白太傅尚有格詩,李義山、溫飛卿皆有齊梁格詩。律詩既盛,齊梁體遂微,后人不知,咸以為古詩。(同上書卷二述馮班語)
齊永明中,沈約、謝朓、王融創為聲病,一時文體驟變。謝玄暉、王元長皆沒于當代,沈休文與是時作手何仲言、吳叔庠、劉孝綽等并入梁朝,故通謂之齊梁體。自永明以迄唐之神龍、景云,有齊梁體,無古詩也。雖其氣格近古者,其文皆有聲病。陳子昂崛起,始創辟為古詩,至李、杜益張而大之,于是永明之格漸微。今人弗考,遂概以為古詩,誤也。(錢良擇 《唐音審體》)
聲病興而詩有町畦。然古今體之分,成于沈、宋。開元、天寶間,或未之尊也。大歷以還,其途判然不復相入。由宋迄元,相承無改。勝國士大夫漫多不知者。不知者多,則知者貴矣。今則悍然不信。其不信也,由不明于分之之時。又見齊梁體與古今體相亂,而不知其別為一格也。常熟錢木庵推本馮氏,著《唐音審體》一書,原委頗具,可觀采。(趙執信《談龍錄》)
頃見阮公雜著,呼律詩為格詩,是猶歐陽公以八分為隸也。(同上)
建安無偶句,西晉頗有之,日盛月加,至梁陳,謂之格詩,有排偶而無粘。沈、宋又加剪裁,遂成五言唐律。《長慶集》 中尚有半格體。(納蘭性德《通志堂集》卷一八《淥水亭雜識四》)
香山有半格詩,分卷著明。昔問之竹垞先生,亦未了了。意其半是古詩,半是格詩,以詩考之,又不然也。今吳下汪氏新刻本,不得其解,竟削之。然陸放翁七律,以“莊子七篇論,香山半格詩”為對,又必實有其體。(方世舉《蘭叢詩話》)
長吉詩但無七律,其五律頗多,而選家諸本未采,大抵視為齊梁格詩也。以為格詩,未嘗不是。然唐初尚無律,如陳子昂“深山古木平”一首,亦格也,而李于鱗選入五律,指為開山初祖,與王績之“東皋薄暮望”一首之格而變律者同列,正見于鱗之識。余今遵其意,而以長吉之近律者與律同為標明,以便尋覽。鄙見似偏,然足以破熟習之大歷、淺近之元和,庶乎生新。(方世舉《李長吉詩集批注序》)
香山 《長慶集》以諷諭、閑適、感傷三類分卷,而古調、樂府、歌行各體,即編于三類之內。《后集》不復分此三類,但以格詩、律詩分卷。古來詩未有以“格”稱者,大歷以后始有。“齊梁格”、“元和格”,則以詩之宗派而言;“轆轤格”、“進退格”,則律詩中又增限制,無所謂“格詩”也。茲乃分格、律兩種,其自序謂“邇來復有‘格律詩’。”《洛中集記》亦曰:“分司東都以來,賦‘格律詩’凡八百首。”序《元少尹集》亦曰:“著格詩若干首,律詩若干首。”是格與律對言,實香山創名。此外亦無有人稱“格詩”者。既以格與律相對,則古體詩、樂府、歌行,俱屬格詩矣。而俗本于《后集》十一卷之首“格詩”下,復系“歌行雜體”字樣,是直以格詩又為古詩中之一體矣。(趙翼 《甌北詩話》 卷四)
趙伸符以漁洋不識格詩,而誤云律詩。夫格詩僅見于白氏《長慶集》。趙云“合齊梁者為格詩”。夫白之格詩,一皆里老灶婢之詞,不近齊梁不必言。但以聲病而論,則永明詩體蓋求之于浮聲切響、飛沉雙疊,原未嘗核之于粘綴之間,亦未嘗以一三五等字與取韻平側異者為聲病也。今取白格詩一一勘之,不犯八病乎? 即論粘綴,《小閣閑坐》 一首,前六句亦同后六句,第二字上下粘矣。且如趙說,以后六句為齊梁,前六句為古詩,是名“半格”; 若全格者,當通首粘綴乎?且趙僅舉此一首,白詩格詩、半格詩最多,何嘗拘粘綴也! 況齊梁以四聲殊音韻、別輕重,沈、宋之研順聲勢,但取平側調協其間,如旁紐、正紐、蜂腰、鶴膝之類,恐亦不能盡避也。旁紐,雙聲也,一詩中亦時時見之。若疊韻,則杜公“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亦故為之,又何嘗不平側調協乎? 大約后人之云齊梁體,取其詞氣之近,似非能悉合其聲病之說也。白集二十一卷,既列格詩、歌行、雜體矣,而《九日代羅樊二姬招舒著作》 自注“齊梁格”,則不以格詩為齊梁可知。其詩云:“羅敷斂雙袂,樊姬獻一杯。不見舒員外,秋菊為誰開?”以此為齊梁,白傅之強作解事; 以格詩為齊梁,則又論者之強作解事。子建《函京》、仲宣 《霸岸》、子荊 《零雨》、正長《朔風》,此休文所云音律調韻、取高前式者也。永明氣體雖殊,想亦以音韻輕重合彼宮商之說者,趙何不于此一推究之? 又沈答陸韓卿之書,亦永明體之根,原非粘綴及平側二音之說也。元長、元暉、休文三公詩具在,如與趙說合,何不以此證之? 故知其妄。又稱永明體者,以其拘于聲病也; 稱齊梁體者,以其綺艷及詠物之纖麗也。趙合而一之。亦非也。(姚范 《援鶉堂筆記》 卷四四 《文史談藝》)
白集分類,有諷諭、閑適、感傷、律詩、格詩、歌行、雜體、半格詩諸名,而諷諭、閑適、感傷自注古調詩,感傷復注古體詩者。古調古體不知,若為分別其格詩、半格詩,說者亦不一。余意格詩言其體語之近俳者; 其半格詩旁注律詩附者,疑本云“半格詩律詩”,言此一卷中有格詩、有律詩,而后人刊集,改從旁注耳。又憶毛大可集云: 格詩即五言古詩,此語可信。觀其 《因繼集序》 云:“收其新作格詩五十首,寄元微之”,似亦以格為古,而與律并。其歌行雜體,復自為名七言古,統于雜體。編次在前者,有諷諭、閑適、感傷之目,而續集統曰格詩,不復別出矣。(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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