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學的文獻·清代戲曲文獻·清代戲曲作品的搜集、整理與刊行
20世紀初,伴隨著小說戲曲地位的提高,南北學人——如董康、陶湘、劉世珩、吳梅、鄭振鐸等——紛紛奔走于海內外,掀起了訪書熱潮。他們于大小各家書肆、圖書館、私人藏書處,搜集了大量清劇。其中,僅清代雜劇,鄭振鐸一人所聚已數量驚人,“(清代雜劇)《曲錄》著錄者僅八十余劇,然余所得,已過200本。近年,續有所見,當在300本以上”。清代宮廷全本大戲的劇本也紛紛為世人熟知,“乾隆間,慣好演唱全本大戲……前所知而可得者,僅刻本的《勸善金科》而已,《昭代簫韶》已罕見。今則全部《升平寶筏》(40本)《忠義璇圖》《鋒劍春秋》《月令承應》等等皆已出現”③。
當時,戲曲書目的鉤稽正是在此基礎上展開的。然而,僅僅是戲曲書目的鉤稽,不過是為學術界提供了某種目錄學上的便利,對于進一步研究,顯然是遠遠不夠的。研究者在閱讀前人著錄時,往往也需按圖索驥,以親閱版本為幸;因此,將搜集而來的戲曲作品整理、刊行,公之于眾,較之曲目的著錄,更為重要。這一工作自20世紀初以來,伴隨著戲曲作品的搜集,便已經受到了當時學人的重視。
早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鄭振鐸在搜集大量清代雜劇后,便試圖將這些雜劇版刻印行,公之于眾。不過,由于數量太大,只擇選了洪升、張韜、尤侗、裘璉等家作品共80種,匯成《清人雜劇初集》(1931)、《清入雜劇二集》(1934)兩種,影印出版。鄭氏原本打算繼續編輯三集、四集,并為之擬定了選目,然而,由于日本侵華戰爭爆發,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這個愿望最終未能實現。另,20世紀30年代發現的清鄒式金輯《雜劇新編》一種,也于1941年由武進董氏誦芬室刊行。是書收入明清之際吳偉業、尤侗、茅維、孟稱舜等17家32劇,又附式金及其弟兌金各一劇,凡19家34劇。因鄒氏意在繼沈泰《盛明雜劇》初集二集之后,故又稱《雜劇三集》。
傳奇方面,則有近人劉世珩所輯《暖紅室匯刻傳奇》(1917年合刊)、吳梅《奢摩他室曲叢初集》(1928)等,均收錄有清代作品,只是所收不多而已。
新中國成立伊始,鄭振鐸又倡議編輯出版《古本戲曲叢刊》,特組建古本戲曲叢刊編委會,大規模地整理、刊印古代戲曲文獻,計劃出10集,至今共出版初、二、三、四、五、九集。自1954至1964年間,由鄭振鐸主其事,陸續于商務印書館影印出版初、二、三、四集,收入元明清戲文、雜劇、傳奇作品凡676種。其中,三集為明末清初傳奇集,收明清之際劇作百種。五集、九集續由吳曉鈴主持。五集為清初傳奇作品集,收85種,1984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九集專收清代宮廷大戲,凡8種,1964年由中華書局影印。這套叢書幾乎匯總了絕大部分新中國成立前所發現的戲曲資料,使大批新發現的珍貴戲曲孤本得以廣泛地與讀者見面。
清代戲曲的創作,遠盛于元、明兩代,這一點從上一節所引各家曲目已可以看出?!肚迦穗s劇》兩種、《雜劇三集》及《古本戲曲叢刊》所收清代作品,僅就數目而言,雖然還頗有不足,但已基本囊括了清代的主要作品。不過,當時學者在搜集、整理清代戲曲時,大半忽視晚清傳奇雜劇,鄭氏《清人雜劇》二集雖間有涉及,畢竟只是少數。有關這方面的曲作,可參閱阿英所編《晚清文學叢鈔·傳奇雜劇卷》一書。此書是阿英在著錄晚清戲曲曲目同時的又一部力作,是晚清民國傳奇雜劇一次重要的匯集,正可以補充其他曲集的遺漏,其中頗有一些晚清重要的曲作,原本不為時人所知,而因此書的收錄方逐漸流傳開來。近年來,晚清民國傳奇雜劇逐漸引起學者注意,不僅其作品的比重在曲集中開始增加,而且一些專門收錄晚清作品的曲集也漸次增多。如《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分類集成·戲曲卷五》(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4) 即由專治近代戲劇的梁淑安主編,專門收錄近代作品;由張庚、黃菊盛所主編的則有《中國近代文學大系·戲劇集》(一、二,上海書店出版社1995—1996)。但是這兩種所收錄的近代作品均不及阿英所錄豐富,發行面也不廣;因此,仍然無法取代阿英一書的地位。
阿英所編戲曲集,值得一提的尚有一部《紅樓夢戲曲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收錄孔昭虔《葬花》、仲振奎《紅樓夢傳奇》等10種。另外,關德棟、車錫倫編有《聊齋志異戲曲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收有錢惟喬《鸚鵡媒》、陸繼輅《洞庭緣》等14種。此類曲集不僅便于清代小說與戲曲的比較研究,同時為清代戲曲的個人化與案頭化取向也提供了一些個案。
曲集以外,至于單部作品的整理、??薄⒂⌒?,自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更是不絕如縷。只是從一開始,這一整理主要集中在有限的幾種重要作品上,尤其是《桃花扇》與《長生殿》兩種。個中原因大體與當時學人對清代戲曲整體評價普遍不高有關。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1920)中更是一筆抹倒了清代的文學:“其文學……以言夫曲,孔尚任《桃花扇》、洪昇《長生殿》外,無足稱者。李漁、蔣士銓之流,淺薄寡味矣。”①據目前統計,民國期間《桃花扇》先后有8種刊本,如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1917)、劉世珩《暖紅室匯刻傳奇》本(1919)、梁啟超校注本(1920)、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1928)等,其中梁氏所作校注本,共2冊,在介紹孔尚任的生平及著作(見卷首《著者略歷及其他著作》)之外,于作品字詞之注疏、本事之考訂都做了相當詳細的工作,可以說是早期研究《桃花扇》的一部力作①。《長生殿》則有5種刊本,較著者有暖紅室匯刻本。新中國建立以來,古典戲曲進入了全面整理的階段,《桃花扇》《長生殿》等名作被大量刊印發行,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桃花扇》有王季思、蘇寰中校注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長生殿》則有徐朔方校注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近年來,又有竹村則行(日)與康保成所撰《長生殿箋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不僅如此,一些二三流的作品也紛紛刊刻。
傳統研究一般注重的是作家作品,而且是名家名作,在考察作品時,又往往重視原本及后人的翻刻本、整理本。其實,除此之外,后人的改本、節本,以及各種曲譜、曲選收錄本,后者如《南詞新譜》《納書楹曲譜》《集成曲譜》《綴白裘》《節節好音》等,都收錄有大量傳奇雜劇的數曲、數折,或數十折曲文,也是彌足珍貴的戲曲文獻②。
在這些曲選中,最值得一提、也最為人所熟知的是《綴白裘》。《綴白裘》自清初以來,就有多種同名選本。乾隆間,錢德蒼在玩花主人舊本的基礎上,于乾隆二十九年至三十九年(1764—1774)陸續編成《綴白裘新集》12編(集),乾隆四十二年,又調整劇目,訂為合刊本,即目前流行的《綴白裘》本。是書12編,每編4卷,凡48卷,收錄昆腔劇本87種438出,雜劇、高腔、亂彈腔等57出。對了解當時昆曲的流存與嬗變及花部諸腔的興起與盛行,均有獨特的價值。此本今有1937年中華書局汪協如校訂本,臺灣王秋桂主編的《善本戲曲叢刊》也有影印本。
值得一提的是姚燮編撰的《復莊今樂府選》。姚氏的另一部戲曲著作《今樂考證》前面已有所論及,此書由于《中國古代戲曲論著集成》的收錄,已廣為流傳;但有關《今樂府選》的編撰及其戲曲史意義,了解者卻不多①。20世紀50年代初,姚氏藏書或由捐贈、或由收購,大量歸入國屬圖書館,《今樂府選》即在其中。此書是姚氏配合《今樂考證》編輯的一部大型歷代戲曲選集,系手抄本,原為192冊,現存168冊,主要藏于浙江圖書館(110冊),另見于寧波天一閣(56冊)、國家圖書館(2冊)。此書分衢歌、弦索、雜劇、院本(實收錄宋元南戲及明清傳奇)、散曲、耍詞六類,是書在分類上頗有不當,其體例也難免混亂。但所收作品卻十分豐富,據徐永明介紹,是書共收錄衢歌(集)5種、弦索1種、雜劇157種、院本247種、散曲18種、耍詞2種,其中清代作品雜劇部分40種、院本174種(佚23種)。另有37種子目,包括清雜劇6種、傳奇28種,在目前較常見的一些曲目中都未見著錄②。不僅一些曲目在今天很可能已成孤本,而且一些曲目雖不稀見,但所選折次有一些卻也不見于今存傳本中。所錄選本中,并附有姚氏親筆所寫的校記、題識、評語等,對了解清代曲論也頗有可借鑒處。
車王府曲本的發現更是20世紀以來搜集戲曲文獻的一項重要成果。20年代,孔德學校先后從北京書肆中收購到一批戲曲、曲藝手抄本,系傳自清代北京蒙古車登巴咱爾王府,故簡稱車王府曲本。這些曲本目前主要分藏于首都圖書館、北京圖書館與中山大學圖書館,另有部分藏于北京中央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文化部藝術局,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和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等。車王府曲本卷帙浩繁,所錄為戲曲與曲藝(說唱)兩大部分,約計兩千多種,五千余冊。戲曲部分,以京劇為主,次為昆曲、高腔、弋陽腔、秦腔等,提供了從清初至同光年間大量民間戲曲演出本,而大體呈現了清初以來,昆曲、高腔等向京劇逐漸過渡的戲曲風貌。曲藝部分,有子弟書300篇、鼓詞38部、雜曲(包括快書、岔曲、蓮花落、時調小曲等)無數,不少鼓詞、子弟書改編自當時盛行的小說、戲曲,如《西廂記》《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楊家將》等,這些珍貴的資料同樣也是研究戲曲流變的不可或缺的參考。1926年,顧頡剛曾梳理孔德學校第一批收購之曲本,編有《蒙古車王府曲本目錄》,連載于《孔德月刊》(1926年末—1927年初)。1991年,首都圖書館影印出版了《清蒙古車王府藏曲本》,凡315函,1700冊。關于車王府曲本的研究,中山大學古籍研究所所費精力最大,所得也最多。該所自1983年建立起來,就一直致力于車王府曲本的搜集、編校與整理,目前已出版的著作有《車王府曲本提要》《車王府曲本選》及《車王府曲本菁華》六卷(中山大學出版社1992)計“元明卷”、“明清卷”、“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卷”、“隋唐宋卷”、“綜合卷”等,《清車王府鈔藏曲本·子弟書集》(四卷)等,并編成《車王府曲本總目》和《車王府曲本全目及藏本分布》。1999年又有《車王府曲本研究》一種結集出版。
另外,又有專門收入清內府承應劇本的曲集。如佚名編《節節好音》,清內府四色宋體字精抄本。凡43冊,43種,俱為內廷承應元旦、上元、燕九、賞雪、除夕等節令的劇作。吳梅所藏《南府鈔曲稿13種》,凡34冊,收入《圣年壽征》《百子呈祥》《豐樂秋登》《箕壽五?!贰短接邢蟆返葍韧c賀劇。
這些曲譜、曲選中的曲文,不僅有利于版本的校訂,還可以考察作品的流傳,尤其是在舞臺上的流傳,并提供某些已經佚失的劇目及佚文,同時,又提供了大量背景性的社會、歷史、文化方面的史料……它們不僅僅是研究清代作家作品的一個重要參證,更是供清代戲曲整體研究的重要參考文獻。另外,在曲譜、曲選中,還收入了大量前代作品,其實,前代作品在清代舞臺上的流傳,也應屬于清代戲曲整體研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只是歷來幾乎無人加以注意。
戲曲資料的影印與校刊,最終使大量新發現的孤本、珍本、罕本為世人所熟知,早在20世紀30年代時,鄭振鐸就曾如此評價戲曲文獻整理的意義:“高奕新《傳奇品》中所載李玉、朱佐朝、邱園、張大復等數十家之作,前幾十年幾于珍秘之極,而今則此類劇本,為老伶工所家傳者,乃亦逐漸批露了?!?sup>①戲曲的影印與???,在根本意義上推動了戲曲研究的發展。隨著戲曲研究領域的進一步拓展,一些尚未引起足夠注意的曲本,也將逐漸整理、刊行,以饗世人。
注釋
③ 鄭振鐸《三十年來中國文學新資料的發現史略》(1934),《鄭振鐸文集》第六卷,第493—49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①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原刊于《改造雜志》(1920),本處引文出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02頁。① 中華書局[滬]1936年版,1940年再版。② 例如,康保成的《蘇州劇派研究》(花城出版社1993),就曾從曲譜、曲選鉤稽資料,詳見其附錄中《綴白裘、納書楹曲譜、集成曲譜中所收蘇州派劇目》一文。① 鄭振鐸有《姚梅伯的今樂府選》一文,備列其目錄(于寧波所抄得者),于其得失并有紹介,收入《鄭振鐸文集》第五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② 參見徐永明撰《姚燮與復莊今樂府選》,《文學遺產》2001年第6期。① 鄭振鐸《三十年來中國文學新資料的發現史略》(1934),《鄭振鐸文集》第六卷第49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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