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與那與!① 多么美好喲,多么盛大喲!
置我鞉鼓。② 陳列出我們的搖鼓。
奏鼓簡簡, 擊鼓的聲音諧和洪大,
衎我烈祖。③ 娛樂我們的烈祖。
湯孫奏假,④ 湯王子孫進言禱告,
綏我思成。⑤ 祈求賜給我們幸福。
鞉鼓淵淵, 搖鼓的聲音咚咚響,
嘒嘒管聲。⑥ 管樂嗚嗚宛轉悠揚。
既和且平, 曲調和諧又平穩,
依我磐聲。 伴著我們清越的玉磬聲。
於赫湯孫!⑦ 啊,湯王子孫的事業顯赫!
穆穆厥聲。⑧ 那祭祀的樂聲多么和美。
庸鼓有斁,⑨ 大鐘大鼓相和齊鳴,
萬舞有奕。⑩ 萬舞洋洋又這樣嫻熟。
我有嘉客, 我們有來助祭的貴賓,
亦不夷懌。 不也都非常欣喜。
自古在昔,(11) 在古代,在從前,
先民有作。 先人有所作為。
溫恭朝夕, 早晚朝見,溫和恭順,
執事有恪。 做起事來,謹慎恭敬。
顧予烝嘗,(12) 烈祖顧念我們歆享烝嘗,
湯孫之將!(13) 湯王子孫虔誠地奉祀獻享!
【注】①猗那(e‘nuo):同“猗儺”,嘆美詞。馬瑞辰《通釋》:“猗、那二字疊韻,皆美盛之貌。”據《毛傳》則“猗(yi),嘆詞;那,多也”。與:同“歟”,語氣詞。②鞉(tao)鼓:有柄小鼓,以手搖之作聲。③衎(kan):快樂。此處有“使其喜悅”之意。烈祖:對祖先的敬稱。烈,功業顯赫。④假:讀為“嘏”,告。⑤綏(yi):即詒,贈與。思:語助詞。成:備,福。⑥既和且平:和,和諧。平,平正。指樂聲高低大小適中,合乎音律之正。《詩毛氏傳疏》:“聲應相保曰和,細大不逾曰平。”⑦於(wu):贊嘆詞。⑧厥:其。⑨庸:省借作“鏞”,大鐘。有:語助詞。斁(yi):盛貌。⑩萬舞:舞名。以干羽為萬舞,此處指“大舞”,即干舞(武舞)、羽舞(文舞)并有之,用于宗廟祭祀。一說即“六代大舞”之一的《大濩》舞。有:通“又”。(11)在昔:從前。(12)烝嘗:冬祭曰烝,秋祭曰嘗。(13)將:奉祀,奉獻。
《商頌》是《詩經》三頌之一,是商族祭祀其祖先的廟堂樂歌。相傳西周后期宋國大夫正考甫從周大師處得到“以《那》為首”的“《商頌》十二篇”(《詩序》)。其后,孔子錄《詩》之時,已亡其七,今存五篇。一說為正考甫所作。《那》詩中稱被祭者為“烈祖”,即商之先祖成湯,稱祭者為“湯孫”,即成湯之子孫。成湯之長孫太甲以下皆可謂之“湯孫”(包括商之后裔宋君)。從其內容看,全詩寫“湯孫”祭祀禮樂之盛,以追念其先祖成湯,并向先祖祈求福祐。由此可知,《那》詩是殷商后裔宋國統治階級所保存下來祭祀先祖的樂歌,純屬統治階級頌揚奴隸主功業的宗廟樂章。
夏朝至桀,政治腐敗,國勢日衰。當時,黃河下游的商國(夏之屬國),日益強大。成湯見夏桀暴虐無道,舉兵征伐,遂有天下,成為商朝的開國之君。然后傳十七代三十一王,約當公元前16世紀至前11世紀,至紂為周所滅。此后,周公將商的舊都周圍地區分封給紂王的庶兄微子啟,建立宋國,即商之后裔。湯放桀,繼夏之后建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二個奴隸制國家。他雖在作天子十三年之后死去,但作為商王朝的創建者,以武功定天下,并制定各種典章制度,開創商殷五百多年基業,“湯孫”感念其恩德,故按時以盛禮祭之。
全詩一章二十二句,可分三層意思理解,一層六句,二層十句,三層四句。末二句為歌詠結束時的祝詞。第一層言奏鼓樂祖,祈求賜福。總提全詩,下文即本此而言。首句以贊美驚嘆的筆觸寫樂舞的盛況和規模的宏大,引人入勝。二三句選取最有代表性的敬神的鞉鼓以及它諧和洪大的“簡簡”之聲,渲染出場面的熱烈和莊嚴。而“湯孫”迎請并禱告“烈祖”的目的是為了“衎我烈祖”,“綏我思成”。這就起到了點明題旨,并開啟下文的作用。
第二層承上用十句的篇幅,極陳樂舞之盛美。先承上寫“鞉鼓”之聲,由“簡簡”而“淵淵”。行文有變化,使人仿佛看到手搖鞉鼓的不同姿勢和舞步,并隨之而聽到鞉鼓發出的既有節奏而又富于變化的陣陣鼓聲。次寫“管樂”齊奏的“嘒嘒”之聲,細小而宛轉,與諧和而洪大的鞉鼓聲互相配合,“既和且平”。再次則寫清越的“磐聲”,作者用“依我”二字出之,可見這是起指揮作用的樂器,使上述鞉鼓、管樂等都“配合著我”、“伴奏著我”而進行,組成一曲抑揚頓挫、快慢強弱、有起有落的交響曲!通過這各種樂器按一定音律演奏發出的和諧的樂聲,作品生動而形象地表現了當時祭神者虔敬的心情和莊嚴的場面。作品至此,略作一頓,轉寫祀者的自贊:湯孫的事業顯赫,祭祀的音樂和美。實則融自贊于“穆穆”的樂聲之中,仍是緊扣題意,寄寓著對“烈祖”的美贊和祈福。接下去寫大鐘(庸)、大鼓(鼓)、大舞(萬舞),將樂舞之盛推向高潮。一個“斁”字寫樂,概括了它的盛況;一個“奕”字寫舞,道盡了它的嫻熟。合而觀之,有鐘有鼓,相互和鳴,有樂有舞,萬舞洋洋,其禮樂大盛之狀,溢于言表。尤其是在音樂上,“洋洋乎盈耳哉”(《論語·泰伯》),具有強烈的藝術效果。故緊接兩句說貴賓看了沒有不興高采烈的。
“自古在昔”以下四句,一方面頌揚先祖的懿行懿事,有所作為;一方面用以自勉自強,要以先祖為效法的榜樣。這又進一步表現了“湯孫”對先祖的敬仰之情。末二句是祭祀的最后祝詞(后面《烈祖》篇同此),它除了起總括全詩、結束祭詞的作用外,還可以加強祭祀的神秘氣氛和宗教效果。
此詩在寫法上的特點是虛寫先祖的功業,實寫祭祀樂舞之盛。樂舞之中,寫舞只一句,而著重寫樂,舉凡鞉鼓、管、磬、庸、鼓等樂器,應有盡有,各具情趣。尤其是“簡簡”、“淵淵”、“嘒嘒”、“穆穆”等擬聲疊字的大量運用,繪聲繪色地寫出了各類樂器所發出的不同樂音。不僅如此,而且還通過“既和且平”、“依我磬聲”、“庸鼓有斁”等寫出它們的和聲。這些都能使語言生動形象,讀起來聲調鏗鏘,和諧響亮,優美動人,既能增強詩的音樂性,又給人以如聞其聲、如臨其境的實感。“商人尚聲,聲之盛是德之盛也。”“是故審音以知樂,觀樂而知德,非湯盛德,孰克當此?”“音聲之道,豈不微哉!”(《詩經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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