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有杕之杜,
有睆其實。
王事靡盬,
繼嗣我日。
日月陽止,
女心傷止,
征夫遑止!
(杜、盬,魚部。實、日,脂部。陽、傷、遑,陽部。)
有杕之社,
其葉萋萋。
王事靡盬,
我心傷悲。
卉木萋止,
女心悲止,
征夫歸止!
(杜、盬,魚部。萋、悲、歸,微部。)
陟彼北山,
言采其杞。
王事靡盬,
憂我父母。
檀車幝幝,
四牡痯痯,
征夫不遠!
(杞、母,之部。幝、痯、遠,寒部。)
匪載匪來,
憂心孔疚。
期逝不至?(魯期作胡。齊逝
而多為恤。作誓。)
卜筮偕止,
會言近止,
征夫邇止!
(來、疚,之部。至、恤、邇,脂部。)
〔譯文〕
那棵突出的甘棠樹,圓圓的果實掛滿了枝頭,已經是深秋的季節了。我那在外服役的丈夫,本來早就該回來了。可是官差沒完沒了,期限又繼續延長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早到十月了,我心里好不悲傷啊,征人到了這時候,還沒有空閑回來啊!
那棵突出的甘棠樹,葉子已經長得十分茂盛了,眼看春天又快結束了。我那在外服役的丈夫,本來早就該回來了,可是官差的事沒有盡頭,我的心悲傷得很。眼見這蔥郁茂盛的草木,都要到夏天了。心里感到無限悲哀,征人到了這時候,還不能回來啊!
我登上那北面山上的山頂,說是去采枸杞,其實是盼望那遠方的征人。官家的差事無盡無休,使我父母心里憂愁。那檀木車也該破爛了,那駕車的四匹公馬可能也累壞了,征人回家的日子也應該不遠了。
不見裝載的車回來也不見人回來,我的心憂愁得太厲害,都憂愁成病了。期限早就過了,可是人卻不回來,這使得我的憂愁越來越多,越來越增長。我又占卦又問卜,都說我們夫妻會面的日子近了,征人也應該回到我身邊啦!
〔評介〕
《毛序》說:“杕杜,勞還役也。”說是天子慰勞在外服役歸來的征夫。姚際恒大不以為然,指出:“此室家思其夫歸之詩。《小序》謂勞還役,亦非。”(《詩經通論》)今人一般皆從姚說,但也有認為是“在外擔任徭役的人們思念父母妻子”的詩(見高亨《詩經今注》)。細觀詩意,姚說為優。
這首詩通過思婦對其在外服役的丈夫從秋到冬,從春到夏的深切思念,反映了繁重的徭役給人民帶來的痛苦和人們對過和平安定生活的愿望。《鹽鐵論·繇(徭)役篇》在談到這首詩時說:“古者無過年之繇,無逾時之役。今近者數千里,遠者過萬里,歷二期不還,父母愁憂,妻子詠嘆。憤懣之恨,發動于心。慕積之思,痛于骨髓。”此話雖針對漢時而發,但其對《杕杜》一詩的理解是正確的。本來,按當時所謂規定,征夫服徭,應是有“無過年之繇,無逾時之役”的期限的,但是,當時實際情況卻是無限期地延長。本詩正是反映出這延長對思婦造成的深深的痛苦。全詩四章,章七句。一二章開頭分別以“有杕之杜,有睆其實”和“有杕之杜,其葉萋萋”開頭,與其說是起興,不如看成是以賦的手法寫景,并通過景物的變化,寫出時間的推移。第一章先寫甘棠果實已渾圓飽滿,它表明已到深秋季節,而“日月陽止”則表明季節又由深秋到了初冬。本來,征人久戍不歸,孤身獨處的妻子,平時就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好不容易盼到了秋天,按照徭役不過年的規定,總算到頭了,征人應該回來了。但是事實怎樣呢?“王事靡盬,繼嗣我日”,服役期限又無休止地日復一日地延長了。從有期限又變成了無期限,從有盼頭又變成了無盼頭。希望又變成失望,“女心傷止”,愁上又添了愁,如何不悲傷呢?第二章先寫冬去春來,甘棠樹葉又由綠而長得茂盛了,征人眼役又過了半年了,該是延期到頭了吧,應該回來了吧!但是直等到“卉木萋止”,到了草木一片濃綠茂盛的初夏,征人仍然沒有回來。又是半年過去了,思婦怎么能不更加悲傷呢?這兩章寫從秋到冬,從春到夏,時間在拉長,思婦的愁思就在增多,痛苦也就更加深,因之也就更激起讀者的感動與同情。三四章則在前面縱向時間描寫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從人物的心理活動上加寬加深。對前面所說的“傷”和“悲”進一步開掘和深化。她不能只是一般地思念悲傷,而是借采枸杞而登山遠望,而是用占卦占卜去卜問歸期。由于思念心情的急切,于是玄想,幻覺產生了。在登高而望時,她似乎看到丈夫的車破舊了,馬疲憊了。這里寫車寫馬,當然是在寫人。長期在外服役的征人,當然更是辛苦疲勞、憔悴不堪了。由于卦辭、筮辭說她夫婦會面時間近了,她就似乎感到丈夫要到她身邊了。這是由于思念過度而產生的一種癡狂狀態。這就更顯出了她痛苦和深情。方玉潤說:“思而不歸,則代憂其父母,且慮及車馬疲敝,深情無限。”“再期不至,卜筮兼詢,情切可知。蓋事愈瑣而心愈迫矣。”(《詩經原始》)方氏所謂“情切”、“心愈迫”正是指出了這一點。這首詩曲盡人情,情詞凄苦,不僅震撼人心,而且深刻反映和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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