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采唐矣?采摘女蘿在何方?
沫之鄉矣。就在衛國沐邑鄉。
云誰之思?思念之人又是誰?
美孟姜矣。美麗動人是孟姜。
期我乎桑中,約我來到桑林中,
要我乎上宮,邀我歡會祠廟上,
送我乎淇之上矣。送我告別淇水旁。
爰采麥矣?采摘麥子在哪里?
沫之北矣。就在沐邑北邊地。
云誰之思?思念之人又是誰?
美孟弋矣。美麗動人是孟弋。
期我乎桑中,約我來到桑林中,
要我乎上宮,邀我歡會祠廟上,
送我乎淇之上矣。送我告別淇水旁。
爰采葑矣?采摘蕪菁哪邊壟?
沫之東矣。就在衛國沐邑東。
云誰之思?思念之人又是誰?
美孟庸矣。美麗動人是孟庸。
期我乎桑中,約我來到桑林中,
要我乎上宮,邀我歡會祠廟上,
送我乎淇之上矣。送我告別淇水旁。
這是一首情詩無疑。分歧只在于是暴露世族貴族男女淫亂成風之作,還是青年男女的相悅之辭。《毛詩序》云:“《桑中》,刺奔也。衛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遠,政散民流而不可止。”朱熹等持前說者大多是受《毛序》影響,并舉姜、弋、庸乃當時貴族姓氏為證。而持后說者往往純從詩意把握,認為全詩輕快活潑,表現了青年男女的熾熱愛情,并無譏刺之意,更談不上是貴族男女淫亂后的無恥自白。
從詩本身來看,前者顯然證據不足,僅憑姓氏難以論定主人公身份。況且,詩序本就是漢儒以“比興”解詩的產物,其對詩旨的解釋時有牽強附會之處。但后說似乎又過于主觀。按近人郭沫若《甲骨文研究》云:“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宮即祀桑之祠,士女于此合歡。”又云:“其祀桑林時事,余以為《鄘風》中之《桑中》所詠者,是也。”孫作云《詩經戀歌發微》亦有同樣的見解。鮑昌《風詩名篇新解》推衍郭氏之說,認為上古蠻荒時期人們都奉祀農神、生殖神,“以為人間的男女交合可以促進萬物的繁殖,因此在許多祀奉農神的祭典中,都伴隨有群婚性的男女歡會”,“鄭、衛之地仍存上古遺俗,凡仲春、夏祭、秋祭之際男女合歡,正是原始民族生殖崇拜之儀式”,“《桑中》詩所描寫的,正是古代此類風俗的孑遺”,“決不能簡單斥之為‘淫亂’”。這種文化人類學的解釋,可以說是很中肯綮的。
詩三章,全以采摘某種植物起興。這是上古時期吟詠愛情、婚嫁、求子等內容時常用的手法之一。也就是說,在上古時期,采摘植物與性有著某種神秘的或是象征性的聯系,至于兩者之間在文化上為何能牽系在一起或如何發生瓜葛,這與原始交感巫術有關,在此不作詳論。但若從現代美學角度來看,以采摘植物起興愛情等題材,在審美上和愛情上倒也有一定的同構同形關系,因為熾熱的情欲與綠意蔥蘢的草木都可給人帶來勃然的欣悅。所以,以“采唐”、“采麥”、“采葑”起興,在含蓄中有深情,形象中有蘊意。
“興”以下的正文中,主人公完全沉浸在了狂歡后的甜蜜回憶里。除每章改換所歡愛者外,三章竟然完全相同,反復詠唱在“桑中”、“上宮”里的銷魂時刻以及相送淇水的纏綿,寫來又直露無礙,如數家珍。似乎以與多位情人幽會為榮樂,表現了一位多情浪子漁色后的放蕩、得意心態,其句式由四言而五言而七言,正是這種心態的表露,尤其每章句末的四個“矣”字,儼然是品咂、回憶狂歡之情時的感嘆口吻。近人或認為孟姜、孟弋、孟庸當是一人,若如此,似不合《詩經》中運用復沓的家法。《詩經》中用復沓雖只更換個別詞匯,但無論更換的是動詞、名詞,詩意上多有所遞進或拓展,比較典型的如《芣苢》中的“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一字之差,卻記敘了一個完整的勞動過程;若本詩中三姓實指一人,一者整首詩三章全為重復,不免過于臃腫拖沓,毫無意味;二者也與“群婚性的男女歡會”的詩意不合。因此本文不取此說。
本篇在今天看來雖然格調不那么高,但音韻諧和,讀來圓美流轉,瑯瑯上口。若依自古以來的“用詩”體例,拋開其隱含的本意,作為一首熱烈活潑的情歌來看,也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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