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二十八章)
5.1 子謂公冶長(1),“可妻(2)也。雖在縲紲(3)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4)妻(5)之。
譯文
孔子談論公冶長時說:“可以娶妻。雖然曾被關在監獄里,但不是他的罪過。”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注釋
(1)公冶長:姓公冶名長,字子長,齊國人,孔子弟子。(2)妻(qì):娶妻。(3)縲紲(léi xiè):捆綁犯人的繩索,代指監獄。(4)子:女兒。古代“子”可以兼指兒子和女兒。(5)妻(qì):嫁;嫁給。
感悟
公冶長曾蒙冤入獄,孔子不因此而瞧不起他,認為他是無辜的,于是擇他為婿。孔子此舉對后世尤其是那些蒙冤受屈的士人影響甚大。例如唐代詩人沈佺期曾遭遇冤屈而被貶官,并被流放灌州(今越南北部)。他的《枉系》詩云:“昔日公冶長,非罪遇縲紲。圣人降其子,古來嘆獨絕。我無毫發瑕,苦心懷冰雪。今代多秀士,誰能繼明轍。”他希望有孔子這樣的圣人明白自己的冤屈。
5.2 子謂南容(1),“邦有道(2),不廢(3);邦無道,免于刑戮”。以其兄(4)之子妻之。
譯文
孔子談論南容時說:“國家政治清明時,能不被廢棄;國家政治黑暗時,能免遭殺戮。”就把侄女嫁給他。
注釋
(1)南容:姓南宮,名適(kuò),字子容,魯國人,孔子弟子。(2)有道:政治清明;天下太平。(3)廢:廢棄;廢黜。(4)其兄:指孟皮,孔子的同父異母兄。
感悟
南宮適在國家政治清明時,能不被廢棄。這表明南宮適德才兼備,一旦遇到明主便可得到任用。南宮適究竟有何德才呢?《論語》中記載了南宮適與孔子的一次對話。南宮適問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適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論語·憲問》14.5)意思是南宮適向孔子問道:“羿善于射箭,奡善于水戰,都不得好死。夏禹、后稷親自種植莊稼卻擁有天下。這是為什么?”孔子沒有回答。南宮適退出之后,孔子說:“這個人是位君子啊!這個人崇尚德啊!”
“羿”(yì)是夏代有窮國的國君,其臂長,以善射聞名天下。羿篡夏帝相之位,恃其善射,貪于田獵,棄其良臣,被其相寒浞所殺。“奡”(ào)《左傳》作“澆”,寒浞之子,勇力過人,后被夏帝少康所殺。“禹”是夏后氏部落長,史稱禹、大禹、夏禹。傳說其父鯀用堵塞的方法治水而失敗,禹改用疏導的方法治水,櫛風沐雨13年,曾三過家門而不入,終于戰勝洪水,深得民心,受舜禪讓而即帝位,為夏代第一個君主。“稷”是周朝始祖后稷,姓姬名棄,舜時為農官,教民耕稼。禹以治水著稱,稷以耕稼著稱。南宮適所問“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意在闡明尚力者亡、尚德者得天下的道理。孔子對于南宮適這一崇尚道德的言論非常贊許,因此南宮適退出之后,孔子稱贊南宮適說:“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國家政治黑暗時,能免遭殺戮。這表明南宮適不僅遵紀守法,而且處處謹小慎微。這樣即使處于國家政治黑暗之時,也不會遭遇殺身之禍。南宮適究竟是如何謹小慎微的呢?《論語》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論語·先進》11.6)“白圭”出自《詩經·大雅·抑》,其中四句是:“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意思是“白圭上面有污點還可以磨掉,說話如果有缺點就無法去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可不慎!南容經常反復吟誦“白圭之玷”這幾句詩,就表明他說話非常謹慎。
綜上所述,南宮適有德才,則在國家政治清明時能不被廢棄;謹小慎微,則在國家政治黑暗時能免遭殺戮,于是孔子把侄女嫁給他。
5.3 子謂子賤(1),“君子哉若(2)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3)?”
譯文
孔子談論子賤時說:“這人是君子啊!如果魯國沒有君子,他從哪里獲取這些君子品德呢?”
注釋
(1)子賤:姓宓(fú),名不齊,字子賤,魯國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30歲。(2)若:此;這。(3)斯焉取斯:前一“斯”指子賤,后一“斯”指子賤的君子品德。
感悟
請參見《論語·里仁》4.17章感悟。
5.4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1)也。”
譯文
子貢問道:“我是怎樣的人呢?”孔子說:“你是器皿。”子貢說:“什么器皿?”孔子說:“宗廟里盛黍稷的瑚璉。”
注釋
(1)瑚璉:宗廟里盛黍稷的玉飾禮器。因其貴重而華美,故常用來比喻堪當大任的寶貴人才。
感悟
請參見《論語·為政》2.12章感悟。
5.5 或曰:“雍(1)也仁而不佞(2)。”子曰:“焉用佞?御(3)人以口給(4),屢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譯文
有人說:“冉雍仁德卻口才不好。”孔子說:“何必要能言善辯呢?憑借口齒伶俐與人爭辯,常常被人憎惡。我不知道冉雍是否仁德,但何必要能言善辯呢?”
注釋
(1)雍:姓冉名雍,字仲弓,魯國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27歲。(2)佞:口才好;能言善辯。(3)御:抵擋;對付。這里指應答;爭辯。(4)口給(jǐ):口齒伶俐、便捷。給:足。
感悟
有人這樣評價冉雍:仁德卻口才不好。在此人看來,這似乎有點遺憾。
仁是最高的道德,必須用畢生的精力去努力追求。所以孔子不輕易以仁贊許他人,也不以仁者自居(請參見《論語·公冶長》5.8章感悟),因此當有人稱贊冉雍仁德時,孔子表示“不知其仁”,意思是“不知道冉雍是否仁德”。
當時逞口舌之能的“佞”已成風,“佞”與“不佞”成為臧否人物的一個標準,古人也常以“不佞”來表示謙稱。當有人批評冉雍“不佞”即口才不好時,孔子則明確表示反對:“焉用佞?”意思是“何必要能言善辯呢?”孔子并非反對口才好,孔子弟子七十二賢人中,有“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論語·先進》11.3)。其中“言語”就是擅長言辭。為什么孔子說“焉用佞”呢?孔子認為,有的人能言善辯,是為了“御人以口給”,意思是“憑借口齒伶俐與人爭辯”,這樣就容易導致“屢憎于人”的后果,即“常常被人憎惡”;而“佞人”則是巧言諂媚之人,孔子對其深惡痛絕,主張“遠佞人……佞人殆”(《論語·衛靈公》15.11),意思是“疏遠巧言諂媚的小人,因為巧言諂媚的小人危險”。
自從孔子提出“焉用佞”和“遠佞人”之后,后世就多以“佞”為貶義詞,譬如“佞臣”、“佞幸”等。有人說英語、計算機和口才是大學生所必備的三門知識,口才培養成為當今素質教育的重要內容。然而我們所說的口才,主要是指具有較強的語言交際能力與演講論辯能力,而不是憑借口齒伶俐與人爭辯,更不是憑借巧言諂媚去蠱惑人心,或者去陷害忠良。
5.6 子使漆雕開(1)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2)。”子說(3)。
譯文
孔子叫漆雕開去做官。他回答說:“我對做官還沒有信心。”孔子很高興。
注釋
(1)漆雕開:姓漆雕名開,字子開,魯國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11歲。(2)斯之未能信:即未能信斯,助詞“之”為賓語前置的標志。信:信心。(3)說(yuè):高興;喜悅。這個意義后來寫作“悅”。
感悟
漆雕開師從孔子,學業有成。《韓非子·顯學》云:“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漢書·藝文志》載“《漆雕子》十三篇”。漆雕開品行亦佳。《孔子家語·卷二》載:“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言人之惡也微而著。’”由此可見,漆雕開是孔子弟子中德才兼備者,因此孔子叫漆雕開去做官。
漆雕開或許無心從政;或許他覺得自己對做官之道還缺乏研究,自己的學識和能力還不足以出仕;或許正如康有為《論語注》所說:“漆雕子以未敢自信、不愿遽仕,則其學道極深,立志極大,不安于小成、不欲為速就。”因此他回答說:“我對做官還沒有信心。”無論是出于何種原因,漆雕開都拂逆了孔子的好意。然而孔子不但不責備漆雕開不聽勸告,反而很高興。這表明作為老師,孔子善于尊重學生自己的選擇。
如今有些為人父母和為人師者,往往出于對子女或學生的關心而鼓勵他們今后去學什么專業,去從事什么工作,去成為怎樣的人,總之是為子女或學生精心設計了“美好人生”,并且希望他們能夠按照自己的設計走下去。然而一旦子女或學生不愿意遵從父母或老師為他們所做的“設計”,有些父母或老師則大為不悅,認為這樣的子女或學生太不聽話,甚至是不懂好歹。殊不知人各有志,自己的道路應該由自己來選擇,自己的人生應該由自己去設計;父母和老師只能提建議而不宜包辦代替。作為父母或老師,如果子女或學生聽從了自己所提的建議,那固然值得高興;如果子女或學生另有選擇,我們就應該像孔子對待漆雕開那樣,也為他能夠選擇自己所想走的道路而感到高興。
5.7 子曰:“道(1)不行,乘桴(2)浮于海。從(3)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4)。”
譯文
孔子說:“如果我的學說不能推行,我就乘木排漂流到海外去。跟隨我的人,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聽了很高興。孔子說:“仲由好勇的精神超過了我,這沒有什么可取的啊。”
注釋
(1)道:政治主張;學說。(2)桴:竹木筏子。何晏《論語集解》引馬融曰:“桴,編竹木大者曰筏,小者曰桴。”(3)從:跟隨。(4)材:同“哉”,語氣詞。何晏《論語集解》引鄭玄曰: “古字材、哉同耳。”
感悟
孔子一生仁以為己任,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他不惜周游列國,歷盡艱辛,卻屢屢碰壁。或許他有種預感:在華夏諸侯國當中他的政治主張是難以實施了,于是他感嘆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不少人認為這表明孔子曾經產生過隱逸的思想。其實不然。孔子不僅欲“乘桴浮于海”,還“欲居九夷”。“九夷”是指東方的少數民族部落。孔子為何想去九夷居住呢?或曰:“陋,如之何?”意思是有人說:“那里文化落后,怎么居住呢?”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論語·子罕》9.14)孔子認為“君子居住在那里,有什么文化落后呢?”言下之意是君子可以用先進的文化去改造那里落后的文化。雖然在華夏諸侯國當中他的政治主張難以實施,但是“東方不亮西方亮”,總會有一個地方將采用他的政治主張。由此可見,無論孔子是欲“乘桴浮于海”,還是“欲居九夷”,都不是想去那里隱居,而是想去那里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
如果真要乘木排漂流到海外去,一路上必將遇到無數艱險,因此非有一位勇武之人隨行不可。孔子弟子當中,就數子路最為勇武。孔子周游列國期間,子路始終追隨并保護孔子。于是孔子想到了子路,因此他感嘆道:“從我者,其由與?”意思是“跟隨我的人,大概只有仲由吧?”
子路聽了很高興。為何高興?或許是子路以為自己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在關鍵時刻老師想起的是他而不是別的弟子;或許是子路以為孔子真的想要乘木排漂流到海外去,而老師選中的隨行人員居然是他而不是別的弟子。
雖然孔子認為“從我者,其由與?”但是孔子又認為“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關于“無所取材”之“材”字,長期以來主要存在三種解釋:一是“木材”。何晏《論語集解》引鄭玄曰:“無所取材者,無所取于桴材。”二是“剪裁”。朱熹《論語集注》云:“材,與裁同,古字借用。桴,筏也。程子曰:‘浮海之嘆,傷天下之無賢君也。子路勇于義,故謂其能從己,皆假說之言耳。子路以為實然,而喜夫子之與己,故夫子美其勇,而譏其不能裁度事理,以適于義也。’”三是同“哉”。何晏《論語集解》引鄭玄曰: “古字材、哉同耳。”楊伯峻《論語譯注》云:“‘材’——同‘哉’,古字有時通用。有人解做木材,說是孔子以為子路真要到海外去,便說,‘沒有地方去取得木材’。這種解釋一定不符合孔子原意。也有人把‘材’看做‘剪裁’的‘裁’,說是‘子路太好勇了,不知道節制、檢點’,這種解釋不知把‘取’字置于何地,因之也不采用。”我們采用楊伯峻先生的解釋。
子路雖然勇武過人,卻往往爭強好勝。關于子路的爭強好勝,孔子在別的地方也說到過。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論語·先進》11.22)子路和冉有都是問“聞斯行諸?”即“聽到了就去實行它嗎?”孔子根據他們不同的性格而做出截然相反的回答。公西華對此大惑不解。孔子解釋道:“冉求性格謙退,所以鼓勵他;仲由性格爭強好勝,所以抑制他。”
由此我們可以這樣推想:孔子看見子路是如此的高興,想起子路雖然勇敢過人,卻往往爭強好勝,這一點實在是不可取。因此孔子再次感嘆道:“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言下之意是希望子路雖勇而不“兼人”。
5.8 孟武伯(1)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2)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3),百乘之家(4),可使為之宰(5)也,不知其仁也。”“赤(6)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7)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譯文
孟武伯問:“子路仁嗎?”孔子說:“不知道。”孟武伯又問。孔子說:“仲由啊,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家,可以叫他治理軍隊,但不知道他是否仁。”孟武伯問:“冉求怎么樣呢?”孔子說:“冉求啊,擁有千戶人口的城邑,或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封地,可以叫他當總管,但不知他是否仁。”孟武伯問:“公西赤怎么樣?”孔子說:“公西赤啊,穿著整齊的朝服立于朝廷,可以叫他接待賓客,但不知道他是否仁。”
注釋
(1)孟武伯:魯國大夫。(2)賦:兵;軍隊。朱熹《論語集注》:“賦,兵也。古者以田賦出兵,故謂兵為賦。”(3)邑:人民聚居的地方;城邑。(4)家:大夫的封地。(5)宰:邑宰,某一邑的長官;卿大夫的家臣,負責管理卿大夫的采邑。(6)赤:姓公西名赤,字子華,通稱公西華,魯國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42歲。(7)束帶:系緊腰帶,指整理朝服,表示嚴肅、恭敬。皇侃《論語義疏》引范寧曰:“束帶,整朝服也。”劉寶楠《論語正義》:“《說文》:‘束,縛也。’帶,系繚于腰,所以整束其衣,故曰束帶。”
感悟
雖然孔子認為“仲由啊,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家,可以叫他治理軍隊”;“冉求啊,擁有千戶人口的城邑,或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封地,可以叫他當總管”;“公西赤啊,穿著整齊的朝服立于朝廷,可以叫他接待賓客”;但是如果要問他們是否仁,孔子一概表示“不知道他是否仁”。《論語》中還有孔子對其他人類似的評價。例如: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 “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論語·公冶長》5.19)
意思是子張問道:“楚國令尹子文幾次出仕當令尹,沒有喜悅之色;幾次被罷免,沒有怨恨之色。交接時他必定把自己做令尹時的政務告訴新上任的令尹。子文怎么樣?”孔子說:“這是忠于職守。”子張問道:“他算不算仁呢?”孔子說:“不知道。這怎么可以算是仁呢?”
子張問道:“崔杼殺了齊莊公,陳文子有馬車十輛,他丟棄馬車而離開齊國。到了一個國家,卻說:‘這里的執政者好像我國大夫崔子。’就離開了。又到了一個國家,卻又說:‘這里的執政者好像我國大夫崔子。’又離開了。陳文子怎么樣?”孔子說:“很清白。”子張問道:“他算不算仁呢?”孔子說:“不知道。這怎么可以算是仁呢?”
孔子一方面肯定令尹子文“忠矣”,肯定陳文子“清矣”,一方面表示如果要問他們是否仁,只能回答說:“未知。焉得仁?”《論語》中也有孔子的弟子對其他人類似的評價。例如:
“子游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論語·子張》19.15)意思是“我的朋友子張,其才能難能可貴,然而還沒有成為仁人”。“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論語·子張》19.16)意思是“子張容貌端莊大方,然而難以跟他一起進入仁德”。
孔子不僅不輕易以“仁”贊許人,也未敢以仁者自居。“子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論語·述而》7.34)意思是“至于圣人和仁人,那我怎么敢當?”
何以如此呢?孔子認為,仁是最高的道德準則,必須用畢生的精力去努力追求。曾子對此有著深刻的領悟。“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8.7)意思是“士不可以不抱負遠大,意志堅強。把實現仁作為自己的責任,難道不是責任重大嗎?到死才停止奮斗,難道不是路途遙遠嗎?”
總之,“仁”在孔子心目中是何等崇高、何等神圣!成為“仁者”的路途是何等遙遠!因此豈能輕易以仁許人?又豈能輕易以仁者自居?反觀今之君子,什么高貴的頭銜都敢往自己頭上戴。君不見,當今“大師”中不乏學而無術、招搖撞騙之人;“教學名師”中不乏數年不上講臺之師;“廉政標兵”、“反貪局長”中不乏貪腐官員;“打黑英雄”中不乏黑惡勢力保護傘;如此等等,當今榮譽和稱號大大縮水,也就黯淡了其應有的光輝,失去了其應有的價值。
5.9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1)?”對曰:“賜也何敢望(2)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3)女,弗如也。”
譯文
孔子對子貢說:“你與顏回誰強些?”子貢回答說:“我怎敢跟顏回相比?顏回聽到一件事就能推知十件事,我聽到一件事只能推知兩件事。”孔子說:“是不如他啊,我同意你的觀點,是不如他啊。”
注釋
(1)愈:勝過。(2)望:通“方”,比量;相比。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望,假借為方。”《禮記·表記》:“以人望人,則賢者可知已矣。”孔穎達疏:“望,比也。”(3)與:贊同;同意。朱熹《論語集注》:“與,許也。”
感悟
子貢與顏回都是孔子高足,“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論語·先進》11.3)。由此可見,顏回以德行優異著稱,子貢以擅長言辭著稱。孔子對子貢說:“你與顏回誰強些?”子貢回答說:“我怎敢跟顏回相比?顏回聽到一件事就能推知十件事,我聽到一件事只能推知兩件事。”由子貢的回答,可見其為人。一是有自知之明,勇于承認自己的不如人之處;二是不嫉賢妒能,對賢于己者心悅誠服。有此二者,則能學業日進,品德益彰。由此反觀當今某些人,看自己一朵花,看別人豆腐渣;不僅缺乏自知之明,反而嫉賢妒能。對于這樣的人,豈能指望他學業日進、品德益彰呢?
5.10 宰予(1)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2)之墻不可杇(3)也;于予與(4)何誅(5)?”子曰:“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與改是。”
譯文
宰予白天睡覺。孔子說:“腐朽的木頭不可雕刻,臟土筑成的墻不可粉刷;對于宰予么,還責備什么呢?”孔子說:“當初我對人,聽到他說的話就會相信他的行為;現在我對人,聽到他說的話還要觀察他的行為。從宰予白天睡覺這件事我改變了觀察人的方法。”
注釋
(1)宰予:姓宰名予,字子我,魯國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29歲。(2)糞土:臟土。(3)杇(wū):泥瓦匠用的抹子。這里作動詞,指粉刷;涂抹。《說文》:“杇,所以涂也。秦謂之杇,關東謂之槾。”(4)與:語氣詞,舒緩語氣。(5)誅:責備。
感悟
孔子對于好學之人,贊嘆有加,譬如屢屢稱贊顏回道:“賢哉,回也!”(《論語·雍也》6.11)“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論語·雍也》6.3)而對于懶惰之人則給予嚴厲批評。譬如宰予白天不好好讀書,居然睡覺,孔子對此很生氣,說:“腐朽的木頭不可雕刻,臟土筑成的墻不可粉刷;對于宰予么,還責備什么呢?”如果是資質愚鈍,孔子倒是可以 “誨人不倦”;如果是懶惰懈怠,這豈是讀書人所當為?
宰予晝寢,不僅使得孔子非常生氣,并且還使得他改變了察人之法:由以前的“聽言法”即“聽其言而信其行”,而改為“觀行法”即“聽其言而觀其行”。“聽其言而信其行”這種察人之法是建立在人們“言而有信”的基礎之上的。然而有的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其言語動聽、懇切,而其行為則背道而馳。因此對于此類言而無信之人,則不能“聽其言而信其行”,而應該“聽其言而觀其行”,這樣才能認識一個人的真實面目,才不至于上當受騙。所以“孔子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論語·堯曰》20.3)意思是“不知道分辨別人的話,就不能了解別人”。《論語》中還記載了孔子類似的觀點。“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論語·先進》11.21)意思是“稱贊言論篤實的人,還要看這種人是君子呢,還是假裝外貌莊重的人呢?”朱熹《論語集注》云:“言但以其言論篤實而與之,則未知其為君子者乎?為色莊者乎?言不可以言貌取人也。”
孔子所提出的“觀行法”在當今仍然具有普遍的意義。君不見,當今幾乎所有的腐敗官員,在其腐敗行為暴露之前,無不慷慨激昂地宣講反腐倡廉,無不語重心長地勸告下屬要廉潔奉公,要算一算腐敗的成本;甚至有的還當上了廉政標兵。如果僅僅聽其言,個個皆是正人君子;如果再觀其行,則不難窺見其狐貍尾巴。“聽其言而觀其行”,的確是識人之法寶。
5.11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1)。”子曰:“棖也欲,焉得剛?”
譯文
孔子說:“我沒見過剛強的人。”有人回答說:“申棖就是。”孔子說:“申棖欲望多,怎么能夠剛強?”
注釋
(1)申棖(chénɡ):姓申名棖,字周,魯國人,孔子弟子。
感悟
“剛”是一種接近仁德的美好品德。“子曰:‘剛、毅、木、訥,近仁。’”(《論語·子路》13.27)意思是“剛強、果決、質樸、慎言,這四種品德接近仁德”。皇侃《論語義疏》云:“剛者無欲,仁者靜,故剛者近仁;毅者果敢,仁者必有勇,故毅者近仁;木者質樸,仁者不尚華飾,故木者近仁;訥者言語遲鈍,仁者慎言,故訥者近仁也。”成語“無欲則剛”或許是由此而產生。剛強品德的養成源于能夠除去內心的私欲。
人生難免有種種欲求,而許多欲求并非僅僅憑借自己的努力就能實現,還必將受制于人。以求宦達而言,一個人并非僅僅憑借自己的德才兼備就可進入仕途,就能得到提拔重用。中國自古及今,官吏的提拔與升遷,皆為上級任命制,雖然選拔官吏有選拔的機制,但是往往流于形式。一個人的提拔與升遷,往往與掌握任免官吏大權的權貴密切相連。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如果某個人有當官的欲求,那么他在上司面前則難免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唯命是從;若想在上司面前“剛”起來,這恐怕是不可能的。如果某個人無官欲,那么他才有可能像陶淵明那樣“不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掛印而去;才有可能像李白那樣“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并戲萬乘如僚友;才能達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的大丈夫境界,才能真正做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孟子·公孫丑上》)。
5.12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1)。”子曰:“賜也,非爾所及(2)也。”
譯文
子貢說:“我不想別人強加于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強加于別人。”孔子說:“端木賜啊,這不是你能做到的。”
注釋
(1)我不欲兩句:與《論語·顏淵》12.2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同。加:施加;強加。朱熹《論語集注》:“子貢言我所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欲以此加之于人。”又引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仁也;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諸:兼詞,“之于”的合音。(2)及:達到;做到。
感悟
請參見《論語·顏淵》12.2章感悟。
5.13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1),可得(2)而聞也;夫子之言性(3)與天道(4),不可得而聞也。”
譯文
子貢說:“老師關于文獻方面的學問,我們可以聽到;老師關于人性和天道方面的言論,我們沒能聽到。”
注釋
(1)文章:指《詩》、《書》、《禮》、《易》、《樂》、《春秋》等文獻。皇侃《論語義疏》:“文章者,六籍也。”(2)得:能夠;可能。(3)性:人性。(4)天道:自然界及其發展變化的客觀規律;亦指自然與人類社會吉兇禍福的關系。
感悟
性是人性。什么是人性?孔子并未做過太多的論述,《論語》中只記載孔子談過一次“性”:“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17.2)意思是“人的本性原本是相近的,因為后天的習染不同而相差很大”。孔子之后的儒家,則往往喜言“性”。譬如:
孟子倡導“性善論”。《孟子·滕文公上》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告子上》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認為性善是“我固有之”的,是出于人的天性的,孟子把人的這種天性稱為“良知”、“良能”。《孟子·盡心上》云:“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孟子認為這種良知和良能就是仁義禮智的本原。
荀子倡導“性惡論”。《荀子·天論》云:“好惡、喜怒、哀樂,夫是之謂天情。”《荀子·性惡》云:“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
無論是性善論還是性惡論,都已不是孔子的儒學觀點了,或者說這是對孔子儒學的發展。
天道是指自然界及其發展變化的客觀規律,也指自然與人類社會吉兇禍福的關系。自然與人類社會的吉兇禍福之間究竟具有怎樣的關系?或許孔子并未對此作深入的研究,這是因為夏人尊天尚命,殷人尊神尚鬼,周人尊禮尚文,而孔子尊崇西周以來的禮樂文化,于是對天命鬼神持質疑的態度。因此“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論語·子路》13.3)。意思是“君子對于他所不懂的,采取存疑的態度”。或許孔子對天道并沒有太大的研究興趣,或許壓根兒就不相信什么天道,他所看重的是人事。例如:“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論語·雍也》6.22)意思是樊遲問如何才算聰明。孔子說:“專心致力于對人民合宜的事情,敬奉鬼神但疏遠他,可以說是聰明了。”《莊子·齊物論》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圣人即孔子,天命、鬼神都是六合之外,是圣人存而不論的東西。所謂存而不論,就是保留它而不置可否,不論其有無。這實際上是不大相信其有。與孔子同時的鄭相國子產,也有與孔子相同的觀點。據《左傳·昭公十八年》載:“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意思是“天道遠,人道近,互不相關,怎么能夠由天道而知人道呢?”
戰國之后的儒家以及法家和陰陽五行家,則往往喜言“天道”,即喜歡把自然現象與人類社會的吉兇禍福聯系在一起。譬如:戰國時期的鄒衍將陰陽學說與五行學說結合起來并加以擴充,而形成了一個涵蓋天地萬物的思想體系。據《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載:“鄒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圣》之篇十萬余言。……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他明確指出:夏代堯為木克土,商代夏為金克木,周代商為火克金,五德終始,循環不已。鄒衍的著作早已散佚,而作為雜家著作的《呂氏春秋》,其中就比較完整地保存了這種“五德終始”的歷史循環論。《呂氏春秋·應同》曰:“凡帝王之將興,天必先見祥乎下民。黃帝之時,天先見大蚓大螻,黃帝曰:‘土氣勝!’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及禹之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殺,禹曰:‘木氣勝!’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及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于水,湯曰:‘金氣勝!’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鳥銜丹書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故其事則火。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水氣勝,其色尚黑,其事則水。”這種用“相生”、“相勝”來解釋朝代興替的“五德終始”說,是一種歷史循環論。這種歷史循環論不懂得事物發展呈螺旋式上升的規律,而認為是呈圓圈式的循環而封閉的系統。這無疑是錯誤的。
漢代陰陽五行昌盛。盡管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使得儒學在中國此后的兩千年歷史長河中一直居于學術思想的主流地位,但是我們知道,漢武帝時期已立《詩》、《書》、《易》、《禮》、《春秋》五經博士,今文經學居于官學地位,而今文經學的重要特征就是用陰陽災異來附會時政;其中又以《春秋公羊傳》備受推崇,而董仲舒就是公羊學大師,他竭力倡導“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的陰陽五行學說,認為“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相生》),“以類合之,天人一也”(《春秋繁露·人副天數》),“美事召美類,惡事召惡類,類之相應而起也”(《春秋繁露·同類相動》)。可以說董仲舒是漢代陰陽五行思想的理論家。據《史記·儒林列傳》載:董仲舒治《公羊春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又據《漢書·五行志上》載:“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由此可見,雖然董仲舒“為儒者宗”,但是此時的“儒術”已經不是純粹的儒術了,或者說不是孔子的儒術了,它融合了陰陽五行學說以及法家的某些思想,或者說是陰陽五行化的儒學。
5.14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1),唯恐有聞(2)。
譯文
子路有所聞,還沒能實行,唯恐又有所聞。
注釋
(1)未之能行:即“未能行之”,否定句中代詞賓語前置。(2)唯恐有聞:劉寶楠《論語正義》:“有聞文章之道也。子路好勇,聞斯行之,其未及行,又恐別有所聞,致前所聞不能并行。”有:通“又”。
感悟
子路好勇,不僅體現在具有勇敢的膽魄,見義勇為,而且也體現在勇于實踐的品德。作為孔子的忠實弟子,他嚴格按照孔子的教誨而躬行實踐,是“知行合一”的典型。每當他聽到孔子的教誨,就會想要“聞斯行之”(《論語·先進》11.22),意思是“聽到了就去實行它”。如果子路有所聞,還沒能實行,這是他唯恐又有所聞。子路好勇而急切的性格,躍然紙上。
5.15 子貢問曰:“孔文子(1)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譯文
子貢問道:“孔文子的謚號為什么稱為‘文’呢?”孔子說:“他勤勉好學,不以向地位、學問低于自己的人請教為恥,因此謚他為‘文’。”
注釋
(1)孔文子:衛國大夫孔圉(yǔ),輔佐衛靈公,為執政上卿。“文”是其謚號。《逸周書·謚法解》:“經天緯地曰文,道德厚博曰文,勤學好問曰文,慈愛惠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錫民爵位曰文。”
感悟
一 不恥下問
孔子倡導“不恥下問”,乃有所本。《詩經·大雅·板》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意思是“古人說過,可以向樵夫詢問”。樵夫乃山野粗鄙之人,詢于樵夫,可謂不恥下問。《淮南子·主術訓》云:“文王智而好問,故圣;武王勇而好問,故勝。”可見周文王、武王皆有不恥下問的精神,并且這種“好問”的精神能夠助其成就大業。
孔子認為:“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7.22)意思是“幾個人一起行走,必定有我的老師在其中。選擇他的優點而向他學習,發現他的缺點而改正自己類似的缺點”。曾子這樣稱贊顏回說:“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論語·泰伯》8.5)意思是“自己有能力卻向無能力的人請教,自己知識豐富卻向知識淺薄的人請教”。這種“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和“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的精神,都是不恥下問精神的具體體現。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即使是智者,若能向愚者咨詢其“一得”,也能夠增廣其見聞而彌補自己“一失”之缺憾。
韓愈在《師說》一文中對這種不恥下問的精神做了進一步的闡發,他說:“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后,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是啊,道理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師存在的地方,我們何必去計較別人地位的貴賤或者年齡的大小呢?由此可見,“不恥下問”既是廣泛地獲取知識的一種途徑,也是一種謙虛好學的精神。
二 敏而好學
請參見《論語·述而》7.20章感悟。
5.16 子謂子產(1),“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2),其事上也敬(3),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4)”。
譯文
孔子談論子產時說:“他具有四條君子之道:他要求自己端莊恭敬,他侍奉君主恪盡職守,他教養人民寬厚慈惠,他役使人民合于情理。”
注釋
(1)子產:名僑字子產,鄭穆公之孫、子國之子。公之孫稱公孫,故名公孫僑。以父字為氏,故又稱國僑。在鄭簡公、鄭定公時期執政22年,為春秋時鄭國賢相。(2)恭:容貌端莊,待人恭敬。(3)敬:慎重;不怠慢。指辦事嚴肅認真,恪盡職守。(4)義:合宜;于事合宜為義。皇侃《論語義疏》:“義,宜也。使民不奪農務,各得所宜也。”
感悟
子產是春秋時鄭國賢相,在鄭簡公和鄭定公時期執政22年。當時晉楚爭霸,鄭國乃一弱小之國,并且處于兩強國之間,子產以其外交智慧而周旋于晉楚之間,不亢不卑,從而保證了鄭國的安全。在內政方面,他對鄭國的政治、經濟和法律做了重大改革,治國有方。據《左傳·襄公三十年》載:“子產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意思是子產使得城市和鄉村都有規章,上下尊卑各有其職,田土四界有水溝,使百姓居住區每五家編為一組以互相保護。對卿大夫中那些忠誠儉樸者,就聽從并贊許他;對那些驕傲奢侈者,就懲罰他。子產善于舉賢任能,譬如:“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論語·憲問》14.8)意思是鄭國撰寫一份外交文書,先后經過四位大臣之手,由裨諶起草,世叔提出修改意見,外交官子羽修改,最后由子產潤色。由此可見,集思廣益,用人之所長乃子產執政的風格。子產思想開明,據《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載:當“鄭人游鄉校以論政”時,有人勸他毀掉鄉校。子產說道:“何為乎?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意思是為什么要毀鄉校呢?人們早晚事情完了之后就到鄉校游玩,來議論政事的好壞。他們認為好的,我就推行;他們所厭惡的,我就改正。這是我的老師啊。為什么要毀掉鄉校呢?
對于這樣一位卿大夫,一位政治家,孔子從四個方面來稱贊子產所具有的君子之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孔子稱贊子產所具有的君子之道,其實就是孔子所倡導的從政之道。“其行己也恭”,是稱贊子產的修身之道,他要求自己端莊恭敬。此可謂“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12.17)“其身正,不令而行。”(《論語·子路》13.6)“其事上也敬”,是稱贊子產的事君之道,他侍奉君主恪盡職守,這樣也就能夠得到國君的支持。“其養民也惠”,是稱贊子產的惠民之道,他教養人民寬厚慈惠,“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論語·憲問》14.9)意思是有人問子產是怎樣的人。孔子說:“是慈惠的人。”子產能惠民,而民無疑將感其恩,據《史記·鄭世家》載:“子產卒,鄭人皆哭泣,悲如亡親戚。”意思是子產死了,鄭國人皆痛哭,悲痛得像死了父母一樣。一個卿大夫能夠得到百姓如此愛戴,的確是罕見的。“其使民也義”,是稱贊子產的使民之道,他役使人民合于情理,即役使百姓而不奪其農時,各得所宜。所以百姓歌頌子產道:“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左傳·襄公三十年》)意思是“我有田土,子產使它增產”。
子產所具有的君子之道,對于當今的從政者亦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修身則能正己正人;敬上和惠民則能使自己與上級和百姓之間皆保持和諧的關系;役使百姓而不奪其農時,則不會影響正常的生產,不會擾民。有此四者,自然能夠形成和諧的局面,從而創造出良好的政績。
5.17 子曰:“晏平仲(1)善與人交,久而敬之(2)。”
譯文
孔子說:“晏平仲善于跟別人交往,相交越久,別人越尊敬他。”
注釋
(1)晏平仲:姓晏名嬰,字仲,“平”為其謚號。春秋時齊國大夫。(2)久而敬之:皇侃《論語義疏》:“此善交之驗也。凡人交易絕,而平仲交久而人愈敬之也。”
感悟
朋友之間如果交往久了,便可能出現這么三種情形:第一,朋友之間各有各的隱私,各有各的空間,如果老是廝守在一起,久而久之,則可能引起其中一方的厭煩,甚至產生擺脫的心理。所以子游認為“朋友數,斯疏矣”(《論語·里仁》4.26)。意思是“與朋友交往過于頻繁,就容易導致疏遠”。第二,朋友之間或許是因相互敬佩而相處,因此初交時往往以禮相待;久而久之,則可能使得雙方或者某一方不再拘泥禮節,或者難免產生怠慢。第三,交往久了或許會發現兩人之間的情趣、性格等并非處處相合而難免分手。
晏子卻不是這樣。他善于跟別人交往,相交越久,別人越尊敬他。這是為何?孔子沒有明言,我們只能根據晏子的相關事跡來推測。晏子是春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據《史記·管晏列傳》載:晏子“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于齊。既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他不僅節儉,而且盡管他“身相齊國,名顯諸侯”,卻“常有以自下者”,為人相當低調、謙遜;他禮賢下士,待人真誠。有個叫越石父的人有才能,卻被當成囚犯捆綁著,晏子外出時正好遇見了,就解下自己馬車左邊的馬來贖他,并且把他帶回家。越石父不但不感謝晏子的解救之恩,在晏子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他竟然要求離去。晏子感到很驚訝,問他為什么要離開。越石父說:當時我被捆綁時,是因為那人不了解我;你能夠贖我,說明你是我的知己;既然是知己,而你卻對我無禮,我還不如在監獄里呢!晏子于是把他延為上客。對一個有才而身險囹圄的人伸手相救,并且把他帶回家住著;此人非但不言謝,反而責備晏子對他無禮,怠慢了他;而晏子不但不生氣,反而改正自己的“過錯”,于是把他延為上客。這就是晏子!
交友之道,并非完全靠交際藝術,而貴在人格魅力,貴在真誠,貴在敬人。具有人格魅力者,則人久久不愿離去;待人真誠者,人亦以真誠待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或許晏子就是以其人格魅力,以其真誠和以禮待人而使得朋友對他保持長久的尊敬之情吧!
5.18 子曰:“臧文仲(1)居(2)蔡(3),山節(4)藻棁(5),何如其知也(6)?”
譯文
孔子說:“臧文仲給大烏龜蓋了一間房子,柱上的斗拱雕刻著山,梁上的短柱畫著水草,他的聰明才智怎么會是這樣呢?”
注釋
(1)臧文仲:姓臧孫名辰,字仲,“文”是其謚號。春秋時魯國大夫。(2)居:動詞的使動用法,使……居。這里指蓋房子。(3)蔡:大烏龜。蔡本地名,因其地出產大烏龜,因此把大烏龜叫做“蔡”。(4)節:柱上的斗拱。(5)棁(zhuō):梁上的短柱。(6)何如其知也:他的聰明怎么會是這樣呢?意思是說臧文仲不聰明,他的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
感悟
魯國大夫臧文仲給大烏龜蓋了一間房子,柱上的斗拱雕刻著山,梁上的短柱畫著水草。孔子認為臧文仲的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這是因為:第一,古人占卜,主要用動物的甲骨和蓍草,其中甲骨主要是牛羊的肩胛骨和龜甲。在甲骨占卜中,龜被視為卜筮之靈。據《白虎通·蓍龜篇》載:“天子下至士,皆有蓍龜者,重事決疑,示不自專。”然而根據禮,大龜為天子和諸侯所用,非大夫所當有。因此臧文仲擁有大龜是不明智的,是越禮的行為。第二,根據《禮記·明堂位》載:“山節藻棁……天子之廟飾也。”可見“山節藻棁”為天子之廟的裝飾,因此這種行為也是不明智的,是越禮的行為。
5.19 子張問曰:“令尹(1)子文(2)三(3)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4)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5)弒(6)齊君,陳文子(7)有馬十乘(8),棄而違(9)之。至于他邦,則曰:‘猶(10)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11)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12)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譯文
子張問道:“楚國令尹子文幾次出仕當令尹,沒有喜悅之色;幾次被罷免,沒有怨恨之色。交接時他必定把自己做令尹時的政務告訴新上任的令尹。子文怎么樣?”孔子說:“這是忠于職守。”子張問道:“他算不算仁呢?”孔子說:“不知道。這怎么可以算是仁呢?”
子張問道:“崔杼殺了齊莊公,陳文子有馬車十輛,他丟棄馬車而離開齊國。到了一個國家,卻說:‘這里的執政者好像我國大夫崔子。’就離開了。又到了一個國家,卻又說:‘這里的執政者好像我國大夫崔子。’又離開了。陳文子怎么樣?”孔子說:“很清白。”子張問道:“他算不算仁呢?”孔子說:“不知道。這怎么可以算是仁呢?”
注釋
(1)令尹:楚國宰相叫令尹。(2)子文:姓斗名谷於菟(ɡòu wū tú),字子文,為楚成王令尹達28年,功勛卓著,國而忘家,公而忘私。(3)三:虛數,表示多次。(4)已:停止;罷免。(5)崔子:齊國大夫崔杼。據《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載:齊棠公死,崔杼去吊唁,看見棠公之妻棠姜很美,就把她娶回家。齊莊公與棠姜私通,崔杼因此懷恨在心。一日崔杼托病不辦公事,第二天齊莊公去問候崔杼,趁機又與棠姜幽會。崔杼安排眾甲士殺死了齊莊公。(6)弒:下級殺上級。(7)陳文子:齊國大夫,名須無,謚號“文”。(8)有馬十乘:春秋時車與馬相連,一車四馬為一乘。有馬十乘,即有10輛車、40匹馬。(9)違:離開。(10)猶:好像。(11)之:到;到達。(12)清:清白。
感悟
請參見《論語·公冶長》5.8章感悟。
5.20 季文子(1)三(2)思而后行。子聞之,曰:“再(3),斯可矣。”
譯文
季文子辦事總是反復思考然后行動。孔子聽到這件事,說:“思考兩次就可以了。”
注釋
(1)季文子:姓季孫名行父,謚號文,魯桓公少子季友的孫子,魯國執政。(2)三:再三;多次。劉寶楠《論語正義》:“三思者,言思之多,能審慎也。”(3)再:兩次。
感悟
季文子歷仕魯文公、宣公、成公、襄公。雖相四代國君,但家無私積,無衣帛之妾、食粟之馬,無藏金玉、重器備,可謂魯國社稷之臣。然其生平精于利害之計,凡事皆事先反復思考利害得失,然后才行動。這樣做顯得過于謹慎,且世故太深。魯文公卒,襄仲殺嫡立庶,立文公妾所生之子,是為魯宣公。季文子作為相國,一方面故意放縱此事,并且還為宣公出使齊國,進獻財禮,以此希望得到齊國的幫助來穩定宣公的君位。一方面又抓住宣公之短以奪其權。因此朱熹《論語集注》引程子曰:“為惡之人,未曾有思。有思則為善矣。然至于再則已審,三則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譏之。”由此可見,孔子并非反對“三思而后行”,他所說的“再,斯可矣”,是針對季文子過于謹慎,且世故太深而言。
如今不少年輕人不太注重三思而行,而是強調感覺,正如一首歌所唱的那樣:“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快活。盡情揮灑自己的笑容,愛情會在任何地方留我。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藍天越來越近,越來越溫柔。心情就像風一樣自由,突然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我。跟著感覺走,讓它帶著我,希望就在不遠處等著我。跟著感覺走,讓它帶著我,夢想的事那里都會有。”余以為“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唱唱歌,放松一下心情,倒也無可厚非。如果在現實生活中真的一切跟著感覺走,而不三思而行,也不再思而行,甚至不思而行,或許難免碰壁。
5.21 子曰:“寧武子(1),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2)。”
譯文
孔子說:“寧武子在國家太平時就顯得聰明,在國家政治黑暗時就表現出愚蠢。他那聰明,別人可以達到;他那愚蠢,別人達不到。”
注釋
(1)寧武子:姓寧名俞,謚號武。衛國大夫。(2)其愚不可及也:寧武子仕于衛文公和衛成公兩代。朱熹《論語集注》:“文公有道,而武子無事可見,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無道,至于失國,而武子周旋其間,盡心竭力,不避艱險。凡其所處,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濟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
感悟
寧武子仕于衛文公和衛成公兩代。文公有道,而武子無所建樹,似乎才能平平,沒有過人之智,所以孔子說寧武子“其知可及也”。據《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載:晉文公準備攻打曹國,向衛國借道,衛成公不答應。晉軍從南河渡過黃河,入侵曹國,攻打衛國。衛成公想親附楚國,國內的人不愿意,就把成公趕走了,以討好晉國。在成公失國期間,寧武子跟隨成公,盡心竭力,不避艱險,不顧身家性命。這在“聰明人”看來是有點“愚”,并且這種“愚”也是別人不肯為的,所以孔子說寧武子“其愚不可及也”,對寧武子為了國家而盡心竭力、不避艱險的贊美之情溢于言表。
5.22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1)之小子狂簡(2),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3)。”
譯文
孔子在陳國,說:“回去吧!回去吧!我家鄉的學生志向遠大而行事粗略,文章富有文采,我不知道該怎樣指導他們。”
注釋
(1)黨:鄉黨;家鄉。(2)狂簡:志向遠大而行事粗略。朱熹《論語集注》:“志大而略于事也。”(3)不知所以裁之:《史記·孔子世家》作“吾不知所以裁之”。裁:割正;指導。朱熹《論語集注》:夫子“以為狂士志向高遠,猶或可與進于道也。但恐其過中失正,而或陷于異端耳,故欲歸而裁之也”。
5.23 子曰:“伯夷、叔齊(1)不念舊惡(2),怨是用(3)希(4)。”
譯文
孔子說:“伯夷、叔齊不記舊怨,因此別人對他們的怨恨很少。”
注釋
(1)伯夷、叔齊:商朝末年孤竹國國君的兩個兒子。伯夷是長子庶出,叔齊是次子嫡出。據《史記·伯夷列傳》載:孤竹君將死,遺命立次子叔齊為繼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齊以兄弟之倫讓位給其兄伯夷,伯夷以父命當遵而不受。他們都逃到周文王處。周武王起兵伐紂時,他們曾攔住車馬諫阻。武王滅商后,他們恥食周粟而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最終餓死山中。(2)惡:怨;怨恨。皇侃《論語義疏》:“舊惡,故憾也。人若錄于故憾,則怨恨更多。唯夷齊豁然忘懷。若有人犯己,己不怨錄之,所以于人怨少也。”毛奇齡《四書改錯》:“此惡字即是怨字,猶《左傳》‘周鄭交惡’之惡。舊惡即宿怨也。惟有宿怨而相忘,而不之念,因之恩怨俱泯,故怨是用希。此必有事實而今不傳者。若善惡之惡,則念時未必知,即不念亦不必使惡人曉。且不念已耳,人亦定無以我之念不念分恩怨者,何為怨希?”(3)是用:因此;所以。(4)希:少;稀少。
感悟
君子不念舊惡,既體現了一種寬廣的胸懷,也是欲成就大事業者所應具備的胸襟。據《史記·淮陰侯列傳》載:“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袴:通胯,胯襠)。’于是信孰視之(孰:熟的本字。孰視之:盯著他看了很久),俛出袴下,蒲伏(俛:同俯。蒲伏:同匍匐,爬)。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韓信為何不說“士可殺,不可辱”而將辱己之少年殺掉?為何反而能忍胯下之辱?后來韓信輔佐劉邦滅項羽,垓下之圍,他任統帥而一舉打敗項羽,為漢朝的建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韓信與張良、蕭何并稱為“漢興三杰”。漢四年(公元前203年)被立為齊王,“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于此。’”原來韓信當初之所以不殺辱己之少年,就在于如果殺了他,自己就可能償命,就不能成就今日的名聲。此可謂匍匐胯下市人笑,忍辱方顯曠世雄。然而,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韓信在功成名就之后,為何不報當年胯下之辱而殺那少年,反而封他為中尉呢?這就是一種“不念舊惡”的寬廣胸懷。
人生在世,難免與人結怨,并且這種結怨或許是由于他人對自己的傷害所致。然而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念舊惡,相逢一笑泯恩仇,這對于他人是一種寬容,對于自己也是一種修煉。
5.24 子曰:“孰謂微生高(1)直?或乞醯(2)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譯文
孔子說:“誰說微生高直率?有人向他要點醋,他向鄰居討了點再給那人。”
注釋
(1)微生高:姓微生名高,魯國人。(2)醯(xī):醋。
感悟
或許微生高當時以直率著稱,然而孔子通過一件小事發現微生高并非直率之人。有人向微生高要點醋,他家沒有,直說沒有不就可以了嗎。然而他不說沒有,而是向鄰居討了點再給那人。這是一種掠美而“市直”的行為。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曰:“乞之四鄰,以應求者,用意委曲,非為直人。”孔子善于從細微處來觀察人品,可謂明察秋毫。
當今某些明星一旦與人為“名譽權”、“肖像權”等打起官司時,則往往聲稱“把打贏官司得到的賠款捐給希望工程”云云。表面上似乎熱衷于公益事業,而骨子里有借捐款之名來助打贏官司之嫌。余以為,如果一個人真正熱衷于公益事業,他完全可以在平時為希望工程或者抗震救災捐出自己口袋里的錢,而不必等到與人發生糾紛而對簿公堂時再揚言“把打贏官司得到的賠款捐給希望工程”,否則,這就與微生高的“市直”相類似而成為一種“市義”的行為。對于這種人,我們也可以仿照孔子譏諷微生高的話說:孰謂某君有愛心?平時不捐款,在打官司時就聲稱把打贏官司所得的錢捐給希望工程。
5.25 子曰:“巧言、令色、足(1)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譯文
孔子說:“花言巧語,裝出和顏悅色,過分恭順,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也認為可恥。心存怨恨卻表面上跟他友好,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也認為可恥。”
注釋
(1)足:過分。
感悟
請參見《論語·學而》1.3章感悟。
5.26 顏淵、季路侍(1)。子曰:“盍(2)各言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輕裘(3)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4)。”顏淵曰:“愿無伐善(5),無施勞(6)。”子路曰:“愿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7)懷之。”
譯文
顏淵和子路站在孔子身邊。孔子說:“何不各自說說自己的志向?”子路說:“愿意將自己的車馬衣裘與朋友共用,即使用壞了也不遺憾。”顏淵說:“希望不夸耀自己的善行,不宣揚自己的功勞。”子路說:“希望聽聽先生的志向。”孔子說:“使老年人安樂,使朋友信任,使年輕人受到關懷。”
注釋
(1)侍:在尊長身邊陪著。楊伯峻《論語譯注》:“《論語》有時用一‘侍’字,有時用‘侍坐’兩字。若單用‘侍’字,便是孔子坐著,弟子站著。若用‘侍坐’,便是孔子和弟子都坐著。”(2)盍:“何不”的合音。(3)車馬衣輕裘:“輕”字為衍文。皇侃《論語義疏》:“車馬衣裘,共乘服而無所憾恨。”邢昺《論語注疏》:“愿以己之車馬衣裘與朋友共乘服。”可見皇本和邢本皆無“輕”字。(4)憾:遺憾;后悔。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曰:“憾,恨也。”按,“恨”與“憾”都是表示“遺憾”。例如《左傳·襄公二十九年》:“美哉,猶有憾。”杜預注:“憾,恨也。”《荀子·成相》:“不知戒,后必有恨。”楊倞注:“恨,悔也。”(5)伐善:夸耀自己的美德。伐:夸耀。善:善行;善事。(6)施勞:宣揚自己的功勞。施:夸耀;宣揚。朱熹《論語集注》:“施,亦張大之意。勞,謂有功。”劉寶楠《論語正義》:“施勞與伐善對文,《禮記·祭統》注:‘施,猶著也。’《淮南·詮言訓》:‘功蓋天下,不施其美。’謂不夸大其美也。善言德,勞言功。”(7)少者:年輕人。
感悟
孔子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他希望“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論語·堯曰》20.1)。意思是“謹慎地審定度量衡的標準,整頓已廢棄職守的官府工作,全國的政令就會通行了。復興衰敗滅亡的國家,承續已斷絕的后代,提拔隱居的人才,天下百姓就會心悅誠服了”。他希望做到“近者說,遠者來”(《論語·子路》13.16)。意思是“讓國內的民眾高興,使外國的民眾歸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論語·公冶長》5.26)意思是“使老年人安樂,使朋友信任,使年輕人受到關懷”。他希望做到使國家人口眾多,使百姓富裕,并且具有教養。例如:“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論語·子路》13.9)意思是孔子到衛國去,冉有駕車。孔子說:“人口真稠密啊!”冉有說:“已經人口眾多了,又該做些什么呢?”孔子說:“使他們富裕起來。”冉有說:“已經富裕起來了,又該做些什么呢?”孔子說:“教育他們。”他希望做到使國家成為“均”、“和”和“安”的和諧社會。孔子說:“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論語·季氏》16.1)意思是“我聽說過擁有國家的諸侯或者擁有封地的大夫,不擔心貧窮而擔心財富分配不公,不擔心人口少而擔心不安定。財富分配公平,就無所謂貧窮;境內和睦,就無所謂人口少;國家安定,就沒有傾覆的危險。做到了這些,如果遠方的人還不歸服,就修治仁義禮樂方面的德政教化來招致他們。既然使他們來了,就得使他們安心”。孔子的這些政治抱負,皆貫穿一個“仁”字,是其仁愛學說的具體體現。
5.27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1)者也。”
譯文
孔子說:“罷了吧,我沒見過能夠發現自己的錯誤而在內心自責的人。”
注釋
(1)自訟:自責。何晏《論語集解》引包咸曰:“訟,猶責也。言人有過莫能自責。”
感悟
請參見《論語·學而》1.8章“過則勿憚改”感悟。
5.28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譯文
孔子說:“即使十戶人家的地方,一定有像我一樣忠信的人,只是不如我好學罷了。”
感悟
人的知識,是通過學習獲得的;人的品德,是通過學習養成的。孔子不以圣人自居,不認為自己就是“生而知之者”,亦不以忠信自專,卻每每以好學而自豪。例如:“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論語·述而》7.2)意思是“默默地記住所學的知識,學習而不厭倦,教導別人不知疲倦,這對我來說有什么困難呢?”“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論語·述而》7.19)意思是葉公向子路詢問孔子是怎樣的人,子路沒有回答。孔子說:“你為什么不說:他的為人,勤奮學習就忘記了吃飯,樂于求道就忘記了憂愁,不知道衰老快要到了,如此而已。”“子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論語·述而》7.34)意思是孔子說:“至于圣人和仁人,那我怎么敢當?只不過朝此努力不知厭倦,教導別人不知疲倦,就是如此而已。”公西華說:“這些正是我們不能學到的。”“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論語·述而》7.20)意思是“我不是無需老師傳授就有知識的人,而是喜愛古代文化典籍,通過勤勉而獲得的”。
孔子認為,一個人能夠真正做到一生好學,學而不厭,的確不易,此類人亦不多見。他弟子三千,也只夸獎顏回好學。例如:“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論語·先進》11.7)意思是季康子問:“你的學生中哪個好學?”孔子回答說:“有個叫顏回的人好學,不幸短命死了,現在沒有了。”在孔子心目中,顏回是最為好學的弟子,甚至認為自從顏回死后,他就沒聽過好學的人了。
孔子及其弟子所說的“學”,主要包括品德修養、學習文獻典籍、學習各種技藝和社會實踐等三大內容,孔子的教育觀,與現代大學所謂“通識教育”相當,他既注重專業知識的傳授,譬如禮、樂、射、御、書、數等各種技藝,更注重文化素養和品德修養的培育,即培養君子人格。例如: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論語·子張》19.5)意思是“每天學到一些原來不知道的知識,每月不忘記已掌握的知識,就可以說是好學了”。這里的“好學”是指努力追求知識,增廣見聞。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論語·學而》1.14)意思是“君子飲食不求飽足,居住不求舒適,做事勤勉而說話謹慎,接近有道德的人來糾正自己,這就可以說是好學了”。“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論語·雍也》6.3)孔子特別強調顏回的好學之處,在于“不遷怒,不貳過”,這里的“好學”是指注重品德修養。
“子曰:‘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論語·顏淵》12.15)“博學于文”,屬于學習文獻典籍的范疇,是要求弟子廣泛地學習古代文獻,以增廣知識,培養才干;“約之以禮”,屬于品德修養的范疇,是要求弟子用禮儀來約束自己的言行,這樣也就可以做到不違背道了。博文而知禮,就是一個既有文化知識又有道德修養的人,是社會所需要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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