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孫《高陽臺》賞析|編年|考證|本事|匯評

陳君衡遠游未還，周公謹有懷人之賦，倚歌和之

駝褐輕裝，狨韉小隊，冰河夜渡流澌。朔雪平沙，飛花亂拂蛾眉。琵琶已是凄涼調，更賦情、不比當時。想如今、人在龍庭，初勸金卮。一枝芳信應難寄，向山邊水際，獨抱相思。江雁孤回，天涯人自歸遲。歸來依舊秦淮碧，問此愁、還有誰知?對東風、空似垂楊，零亂千絲。

【考證】

陳君衡，宋末詞人陳允平，字君衡，號西麓，自號莆罷淡室后人。四明人。著有《西麓繼周集》一卷，《日湖漁唱》一卷。據《續甬上耆舊傳》載：“陳允平，德祐時官制置司參議官。入元以仇家告變，云謀為崖山接應，遭搒掠。后事得脫，被薦，以病免歸?！眳莿t虞《花外集》箋注：“陳允平，字君衡，一字衡仲，號西麓，自號莆罷澹室后人，四明人。德祐時授沿海制置司參議官，祥興初與蘇劉義書，期以九月以兵船下慶元，當內應。為怨家所訐，張弘范遺招討使王世強圍捕，同官袁洪解之得釋。后徵至北都，不受官放還。著《西麓繼周集》、《日湖漁唱》。‘周公謹有懷人之賦’云者，公謹詞集內無懷君衡之作，惟有《高陽臺》送陳君衡被召一首，碧山即用此詞之韻。原詞云：‘照野旌旗，朝天車馬，平沙萬里天低。寶帶金章，尊前茸帽風欹。秦關汴水經行地，想登臨、都付新詩?？v英游，疊鼓清笳，駿馬名姬。酒酣應對燕山雪，正冰河月凍，曉隴云飛。投老殘年，江南誰念方回。東風漸綠西湖柳，雁已還、人未南歸。最關情，折盡梅花，難寄相思?！愂酪嗽唬骸嗽~言遠游未還，未著何地。就詞觀之，當在被薦以后，放帶以前，脫罪膺薦，時必有傳其仕元者，然未聞薦居何職。玉田拜西麓墓《解連環》詞且有嘆貞元朝士無多之句，殆以病免保節。碧山此詞有勸善規過之雅焉。起句駝褐輕裝，北行之服。狨韉小隊，北行之伴。冰河確指北道。朔雪平沙，渡河后景物。飛花承雪，蛾眉取譬，起下琵琶。君衡非和親，非淪落，故曰賦情不比當時。加一更字，若有不能曲諒者矣。想如今三字，詼諧劖刻。龍庭即岳武穆所謂黃龍府。初勸金卮，未還之故，已不啻以趙孟頫視之，語似興會，然在碧山實極不堪之傷心話也。過變就自身立言，一枝芳信應難寄，反用陸凱詩，微露割席之意。山邊水際，無形之首陽。相思而曰獨抱，盍各之旨也。開一筆曰江雁孤回，孤回者，獨抱者，同在一面。江與河映照。仇遠贈玉田詩曰：金臺掉頭不肯住。其借此輩以相形乎?天涯人自歸遲一合，不曰不歸，而曰歸遲，是終望其歸，意仍忠厚也。歸來二句，令威華表之感，語極沉痛，此愁者獨抱相思，江雁孤回之心境，無人知之，無人言之，惟秦淮兩岸之垂楊零亂千絲與東風相對，差堪仿佛耳?！?/p>

【匯評】

陳廷焯《云韶集》卷九：上半闋是敘其遠游未還，懸揣之詞。數語是懷西麓正面。下半闋是言其他日歸后情事，逆料之詞。

陳匪石《宋詞舉》：此題言“遠游未還”，未著何地，就詞觀之，當在被薦以后、病免以前。……碧山此詞，有勸善規過之雅焉。起句“駝褐輕裝”，北行之服;“狨韉小隊”，北行之伴;“冰河”確指北道?！八费┢缴场?，渡河后景物。“飛花”承“雪”，“蛾眉”取譬，起下“琵琶”。杜詩“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凄涼調”本此?！耙咽恰保案保安槐取?，層層逼緊。君衡非和親，非淪落，故曰“賦情不比當時”，加一“更”字，若有不能曲諒者矣?！跋肴缃瘛比?，詼諧而劖刻?！褒埻ァ?，即岳武穆所謂黃龍府。“初勸金卮”，未還之故，已不啻以趙孟頫視之，語似興會，然在碧山，實極不堪之傷心話也。過變就自身立言：“一枝芳信應難寄?！狈从藐憚P詩，微露割席之意;“山邊水際”，無形之首陽;“相思”而曰“獨抱”，“盍各”之旨也。開一筆曰“江雁孤回”，“孤回”者，“獨抱”者，同在一面，“江”與“河”映照?！疤煅娜俗詺w遲”，一合。不曰“不歸”，而曰“歸遲”，是終望其歸，意仍忠厚也?！皻w來”二句，令威華表之感，語極沉痛?！按顺睢闭?，“獨抱相思”，“江雁孤回”之心境，無人知之，無從言之，惟“秦淮”兩岸之“垂楊”，“零亂千絲”，與“東風”相對，差堪仿佛耳。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公謹之詞，言金章寶帶，行色莊嚴。此言朔雪龍庭，當是奉使遠赴元廷。公謹詞言“都付新詩”，此言“當時賦情”，蓋其人亦能文，為公謹碧山之吟侶，故皆贈以長歌，盼其早歸。碧山此作，上下闕之后段，頗見交情。且意有所屬，謂即使能歸，恐秦淮碧水依然，猶朝政仍茍安旦夕，此愁將誰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