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解語花》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風銷焰蠟,露浥烘爐,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門如晝,嬉笑游冶。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年光是也。惟只見、舊情衰謝。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匯評】
張炎《詞源》卷下:昔人詠節序,不為不多,付之歌喉者,類是率俗,不過應時納祜之聲耳。所謂清明“拆桐花爛漫”,端午“梅霖初歇”,七夕“炎光謝”,若律以詞家調度,則皆未然。豈如美成《解語花》賦元夕云:(略)如此等妙詞頗多,不獨措辭精粹,又且見時序風物之勝,人家宴樂之同。
吳從先《草堂詩余雋》李攀龍批:上是佳人游玩,下是燈下相逢,一氣呵成。
劉體仁《七頌堂詞繹》: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于起,蓋不欲轉入別調也。“呼翠袖,為君舞”;“倩盈盈翠袖,揾英雄淚”;正是一法。然又須結得有“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罷。”則何以稱焉?
周濟《宋四家詞選》:此美成在荊南作,當與《齊天樂》同時。到處歌舞太平,京師尤為絕盛。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美成《解語花》后半闋云:(略)縱筆揮灑,有水逝云卷,風馳電掣之感。
陳廷焯《云韶集》卷四:因元宵而念禁城放夜,屈指年光,已成往事。此種著筆,何等姿態,何等情味。若泛寫元宵衣香燈影如何艷冶,便寫得工麗百二十分,終覺看來不俊。
陳廷焯《詞則·大雅集》卷二:后半闋念及禁城放夜時,有水逝云卷,風馳電掣之感。
俞陛云《宋詞選釋》:詞因“元宵”而撫今追昔,分前、后段賦之,筆勢流轉,一往情深。張文潛序賀方回詞,謂其“滿心而發,肆口而成,雖欲已焉而不得者”。論者謂深得賀詞之妙,余謂此詞亦然。
王國維《人間詞話》:詞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語花》之“桂花流瓦”,境界極妙,惜以“桂花”二字代月耳。夢窗以下,則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暇代,語妙則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樓連苑”、“繡轂雕鞍”,所以為東坡所譏也。
喬大壯批《片玉集》:古今傳唱名作也。此從楚女而念都城,以異地而生情景,足見北宋詞家境界。“年光”一轉,見重大之筆。“馬”韻,巧而重大。
吳世昌《詞林新話》:下片“年光”兩句,言年光依然如是,不同者只是情減。“飛蓋”,乃用曹植詩。
蔣禮鴻《大鶴山人校本〈清真詞〉箋記》:(“風銷絳蠟,露浥紅蓮,燈市花光相射”)鄭(文焯)校:元本“絳”作“焰”,“紅蓮”作“烘爐”,“燈”作“花”。按:此寫上元燈市所見也。宋人以紅蓮為燈。姜夔《鷓鴣天·元夕有所夢》詞:“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沈吟各自知。”夏臞禪師《姜白石詞編年箋校》云:“‘紅蓮’,謂燈,與前首‘芙蓉’同。(禮鴻按:白石同調“元夕不出”詞云:“芙蓉影暗三更后,臥聽鄰娃笑語歸。”)歐陽修《六一詞》,《驀山溪·元夕》:‘纖手染香羅,剪紅蓮滿城開遍。’郭應祥《笑笑詞》,《好事近·丁卯元夕》:‘不比舊家繁盛,有紅蓮千朵。’張镃《南湖詩余》,《燭影搖紅·燈夕玉照堂梅花盛開》:‘柳塘花院,萬朵紅蓮,一宵開了。’”蘇軾《四十年前元夕與故人夜游得此句》詩:“午夜朦朧淡月黃,夢回猶有暗塵香。縱橫滿地霜槐影,寂寞蓮燈半在亡。”亦足相證。作“烘爐”,則于情事不切矣。
【附錄】
方千里《解語花》:長空淡碧,素魄凝輝,星斗寒相射。鳳樓鴛瓦。天風動,冉冉佩環高下。歌清韻雅。對好景、芳樽滿把。花霧濃,燈火熒煌,笑語烘蘭麝。千斛明珠照夜。況人如圖畫,明艷容冶。繡巾香帕。歸來路,緩逐杏韉驕馬。笙歌散也。愁萬炬、絳蓮分謝。更樓殘,驚聽西樓,吹小梅初罷。
楊澤民《解語花》:星橋夜度,火樹宵開,燈月光交射。翠檐銅瓦。相輝映、隱隱絳霞飄下。風流艷雅。向柳陌、纖纖共把。筵宴時、頻酌香醪,寶鴨噴沈麝。已是歡娛盡夜。對芳時堪畫,條倡葉冶。鴛燈詩帕。嬉游看、到處驟輪馳馬。十千換也。惟好事、寸心難謝。聽九衢、三市行歌,到曉鐘才罷。
陳允平《解語花》:鰲峰溯碧,貝闕緣云,桂魄寒光射。鳳檐鴛瓦。星河際、縹緲繡簾高下。笙簫奏雅。愛雪柳、蛾兒笑把。瓊佩搖、珠翠盈盈,迤邐飄蘭麝。陸地金蓮照夜。富綺羅妝艷,春態容冶。籠紗鞍帕。香塵過、禁陌寶車驕馬。游人靜也。東風里、萬紅初謝。沈醉歸、殘角霜天,漸落梅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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