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渡江云》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晴嵐低楚甸,暖回雁翼,陣勢起平沙。驟驚春在眼,借問何時,委曲到山家。涂香暈色,盛粉飾、爭作妍華。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堪嗟。清江東注,畫舸西流,指長安日下。愁宴闌、風翻旗尾,潮濺烏紗。今宵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沈恨處,時時自剔燈花。
【編年】
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定此詞作于周邦彥少年客荊州時,并云:“其時當在教授廬州之后,知溧水之前。”即元祐三年(1088)至八年(1093)之間。而陳思所作《清真居士年譜》則定此詞為政和六年(1116)自明州還京之作。二說皆未圓融。羅忼烈箋以為乃“南北往來過荊南所作,……歲月則不可考矣。”
【匯評】
陳霆《渚山堂詞話》:周清真《渡江云》首云:“睛嵐低楚甸,暖回雁翼,陣勢起平沙。”繼云:“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今以景物而觀,暖初回雁,柳漸藏鴉,則仲春候也。后乃云:“今宵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則又似夏秋之際,容非語病乎?謂若稍更句中云:“今宵正對江心月,憶年時、水宿蒹葭。”庶幾映帶過無礙也。
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委曲”、“漸漸”四字內,意境只管生出來。
潘游龍《古今詩余醉》卷五:“委曲”、“漸漸”,四字妙。
黃蘇《蓼園詞選》:想是由待制出守,水程艤舟時作也。“雁起平沙”是舟中所見。“借問”句,是因目中而想到家中之春耳。“涂香”句至“藏鴉”,是心中摹想春到家園光景如此。次闋起處,寫身在舟中,心懷魏闕之意。“宴闌”句是寫被黜之故。“今朝”二句,點明其時其地。收處含蓄不露。
陳廷焯《云韶集》:寫秋去春來,意亦猶人,而筆法自別。雅韻欲流,視《花間》、秦、柳如皂隸矣。筆力勁絕,是美成獨步處,所謂“清真”。結句情真語切。
陳銳《袌碧齋詞話》:詞中四聲最為著眼,如《掃花游》之起句,《渡江云》之第二句,《解連環》、《暗香》之收句是也。
陳洵《抄本海綃說詞》:“暖回”二句,“人歸落雁后”也,“驟驚春在眼”,“偏驚物候新”也,皆從前人詩句化出,又皆宦途之感,于是不禁有羨于“山家”矣。“何時”妙,“委曲”又妙。下四句極寫春色,乃極寫“山家”。換頭“堪嗟”二字突出,甚奇,“東”、“西”又奇,“指長安”又奇。如此則還山無日矣。春到而人不到,謂之何哉。此行當是由荊南人都,“風翻”、“潮濺”,視“山家”安穩如何。“水驛”、“蒹葭”,視“山家”偃息如何。“處”字如“此心安處”之“處”,是全篇結穴。
俞陛云《宋詞選釋》:上闋,言楚江作客,春光取次而來,皆平序景物。其寫懷全在下闋,宴闌人散,送行者皆自崖而返,而扁舟孤客,泊葦荻荒灘,與冷月殘燈相對,此詞與柳屯田之“曉風殘月”,皆善寫客愁者。
喬大壯批《片玉集》:重大。過變非周不辦。“清江”二對句,境界至大。
【附錄】
方千里《渡江云》:長亭今古道,水流暗響,渺渺雜風沙。倦游驚歲晚,自嘆相思,萬里夢還家。愁凝望結,但掩淚、慵整鉛華。更漏長,酒醒人語,睥睨有啼鴉。傷嗟。回腸千縷,淚眼雙垂,遏離情不下。還暗思、香翻香燼,深閉窗紗。依稀看遍江南畫,記隱隱、煙靄蒹葭。空健羨,鴛鴦共宿叢花。
楊澤民《渡江云》:漁鄉回落照,晚風勢急,鶩鷺集汀沙。解鞍將憩息,細徑疏籬,竹隱兩三家。山肴野蔌,競素樸、都沒浮華。回望時,繞村流水,萬點舞寒鴉。休嗟。明年秋暮,一葉扁舟,望平川北下。應免勞、塵巾烏帽,宵炬紅紗。青蓑短棹長江碧,弄幾曲、羌管吹葭。人借問,鳴桹便人蘆花。
陳允平《渡江云》:青青江上草,片帆浪暖,初泊渡頭沙。翠筇便瘦倚,問酒垂楊,影里那人家。東風未許,漫媚嫵、輕試鉛華。飄佩環、玉波秋瑩,雙髻綠堆鴉。空嗟。赤闌橋畔,暗約琴心,傍秋千影下。夜漸分、西窗愁對,煙月籠紗。離情暗逐春潮去,南浦恨、風葦煙葭。腸斷處,門前一樹桃花。
蕭元之《渡江云·和清真》:流蘇垂翠幰,高低一色,紅紫等泥沙。香山居士老,柳枝桃葉,飛梗屬誰家。好音過耳,任啼鳥、怨人芳華。心情懶,筆床吟卷,醉墨戲翻鴉。堪嗟。雕弓快馬,敕勒追蹤,向夕陽坡下。休更憶,青絲絡轡,紅袖裁紗。司空見慣渾如夢,笑幾回、索葦吹葭。山中樂,從渠恣賞鶯花。
蕭允之《渡江云·春感用清真韻》:薔薇開欲謝,峭寒漸少,軒檻俯晴沙。先來愁未了,又聽一聲,新闋落漁家。徘徊佇立,似玉笛、三弄昭華。春晝長、暗懷誰寫,戲墨亂翻鴉。吁嗟。詩情猶雋,酒興偏豪,記南樓月下。曾共樂、沈煙綺席,燭影窗紗。秾香秀色知何處,甚忘卻、堤柳汀葭。空惆悵,無人共采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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