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水龍吟·贈趙晦之吹笛侍兒》唐宋詞匯評賞析

楚山修竹如云，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須半剪，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木落淮南，雨晴云夢，月明風裊。自中郎不見，桓伊去后，知孤負、秋多少。聞道嶺南太守，后堂深、綠珠嬌小。綺窗學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云杪。為使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

【本事】

黃異《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二：太守閭丘公顯致仕，居故蘇，公飲其家，出后房佐酒。有懿卿者，善吹笛，公因賦此以贈。

龔明之《中吳紀聞》卷五：閭丘孝終字公顯。東坡謫黃州時，公為太守，與之往來甚密。未幾，掛其冠而歸，與諸名人為九老之會。東坡過蘇，必見之。今蘇集有詩詞各二篇，皆為公作也。公后房有懿卿者，頗具才色。詩詞俱及之。東坡嘗云：“蘇州有二丘，不到虎丘，即到閭丘?！?/p>

元延祐本《東坡樂府》題作“贈趙晦之吹笛侍兒”。

【編年】

朱祖謀《東坡樂府》(以下簡稱《朱注》)：“《紀年錄》，乙卯作，案，晦之名昶?！饼堄苌稏|坡樂府箋》(以下簡稱《龍箋》)從朱本，編熙寧八年乙卯(1075)。孔凡禮《蘇軾年譜》(以下簡稱《孔譜》)卷十九從元延祐本詞題，系于元豐三年(1080)十一月：趙昶(晦之)知藤州。蘇軾有二簡與趙昶憂南方兵事。昶在藤饋丹砂，蘇軾報以蘄笛，并賦《水龍吟》贈昶侍兒。嶺南太守，指趙昶知藤州(今廣西藤縣)。

【匯評】

孔平仲《孔氏談苑》卷二《趙昶婢善吹》：朝士趙昶有兩婢，善吹笛。知藤州日，以丹砂遺子瞻，子瞻以蘄笛報之，并有一曲，其詞甚美，云：“木落淮南，雨晴云夢，日斜風裊。”又云：“自桓伊不見，中郎去后，知孤負秋多少?！睌嗾略疲骸盀槭咕幢M蠻風瘴雨，作清霜曉?！标圃唬骸白诱傲R我矣?！标?，南雄州人，意謂子瞻以蠻風譏之。

曾敏行《獨醒雜志》卷三：東坡《水龍吟》笛詞，高云翔云，后之箋釋者，獨謂“楚山修竹如云”，是蘄州出笛竹，至‘異材秀出千林表’之語，不知是東坡敘取材法也。凡竹，林生，后長者必過前竹，其不能過者多死。一林內特一竹可材，遠而望之，或伐數十百竿，錯亂不可識。蔡邕仰視柯亭椽得奇材，不待如此求之，而邕后無至鑒，獨有此法可求耳?！葡瑁J，吉水人。

張侃《拙軒詞話》：李義山《錦瑟》詩云：“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讀此詩俱不曉。蘇文忠公云：“此出古今《樂志》。錦瑟之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聲也，適怨清和。考李詩‘莊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疁婧Ｔ旅髦橛袦I’，清也。‘藍田日暖玉生煙’，和也。”孫仲益為錫山費茂和說蘇文忠公《水龍吟》，曲盡詠笛之妙，其詞曰：“楚山修竹如云，異林秀出千林表”，笛之地也?！褒堩毎爰簦P膺微漲，綠肌勻繞”，笛之材也。“木落淮南，雨晴云夢，月明風裊”，笛之時也?！白灾欣刹灰姡敢寥ズ?，知辜負，秋多少”，笛之怨也。“聞道嶺南太守，后堂深，綠珠嬌小”，笛之人也。“綺窗學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笛之曲也?！敖泪绾瑢m，泛商流羽，一聲云杪”，笛之聲也?！盀槭咕幢M，蠻煙瘴雨，作《霜天曉》”，笛之功也。予恐仲益用蘇文忠讀《錦瑟》詩，以釋《水龍吟》耳。劉貢父云：“錦瑟是令狐楚家青衣名?！痹S彥周云：“令狐楚侍兒能彈此曲，詩中四句，狀此景也?！?/p>

張炎《詞源》卷下：東坡詞如《水龍吟》詠楊花、詠聞笛，又如《過秦樓》、《洞仙歌》、《卜算子》等作，皆清麗舒徐，高出人表。

楊慎《詞品》卷三：嶺南太守閭邱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坡嘗言，過姑蘇不游虎丘，不謁閭邱，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日，出其后房佐酒，有懿卿者，善吹笛，坡作《水龍吟》贈之，“楚山修竹如云”是也。詞見《草堂詩余》，而不知其事，故著之。

卓人月《古今詞統》卷十四：二百余字，堪與馬融《長笛賦》抗衡。

先著、程洪《詞潔》卷五：非無字面蕪累處，然豐骨畢竟超凡。玉田云：“清麗舒徐”，未敢輕議也。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愚溪云：“笛制，取良竿，首存一節，節間留纖枝，剪而束之，節以下當膺處則微張，全體皆須白凈。”此詞上闋“龍須”三句形容盡致，“木落”三句詠笛而兼狀景物，中郎桓伊，更悠然懷友，可謂句意并到。結句一奏霜天之曲，瘴雨蠻風，一時盡掃，見笛韻之高也。

【考證】

傅干注本題作“詠笛材”，題下有云：公舊序云：“時太守閭丘公顯已致仕，居故蘇。后房懿卿者，甚有才色，因賦此詞。”一云：“贈趙晦之?！痹拥v本《東坡樂府》題作“贈趙晦之吹笛侍兒”。汲古閣《六十名家詞》本《東坡詞》題作：“嶺南太守閭丘公顯，致仕居之故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過姑蘇，不游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渲厝绱恕Ｒ蝗?，出其后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龍吟》贈之。”《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二收此詞，題與傅注本引舊序同。沈雄《古今詞話》引所謂《鶴林玉露》者，殆出于汲古閣本《東坡詞》中此詞詞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