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論語·陽貨》
〔注釋〕 之:到。武城:魯國的城邑,在今山東費縣西南。《論語·雍也》中說“子游為武城宰”,即做那里的縣長。 弦歌:皆用如動詞,彈琴瑟,唱詩歌。 莞(wǎn)爾:微笑的樣子。 子游:孔子學生,姓言名偃,字子游。 諸:“之于”的合音。
孔子是一貫主張以禮樂治天下的,禮樂便是儒家的“道”。那么,他到言偃為邑長的武城,聽到了彈琴瑟唱詩歌的聲音,又為什么說“割雞焉用牛刀”?《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載孔子讓弟子各言其志,冉求說,他只希望做到使民富足,“如其禮樂,以俟君子”。公西華說“愿學”,在正式的禮樂儀式中,只能做一個“小相”。這些都是就治理國家(當時主要指諸侯國)而言。可以說,以禮樂治國,是儒家的最高理想與信念。孔子到了言偃為邑長的武城,聞弦歌之聲,體會到了他的弟子在一個小邑中實施他的政治主張,自然是感到高興的。然而,他的理想是希望能在一個諸侯國中實施其主張。他認為他的弟子也都有此才干。所以他以開玩笑的口氣說:“割雞焉用牛刀?”其深層的意思是子游未盡其才。但這句話在表面上顯然會理解為:治理這樣的小邑用不著禮樂制度。子游的回答不是針對其深層意思而說,因為孔子的學說只能是一種理想,孔子游歷了一些國家的遭遇也證明了這一點,師徒均心知肚明,但一則這一點不宜說破,二則子游從謙虛處世的角度,裝作未理解孔子說的深層含意的樣子,故只是援引孔子之語,說在對勞動者的管理中運用禮儀制度,他們也易于服從調配。孔子前面所發的感慨,是一種無意識的流露,而無論怎樣,堅持禮樂教化為儒家從政的大旨,所以孔子聽了子游的話以后立即對從行弟子說:“子游之言是也。”而對他前面說過的話,以戲言(開玩笑)解嘲。
本篇文字雖短,而委婉曲折,含義深刻,頗可耐人尋味。孔子說:“修辭立其誠。”(《周易·文言》引)依照當時的語言、情境記下的這幾句話,真實、準確地記載和傳達了豐富的信息,同后來文人使用各種修辭手段加工過的語言完全不同。看似簡單、樸素,而其對人物神采風韻的勾勒,亦非高手不能至。這就像高超的畫家幾筆畫出一個人物速寫或素描一樣,形神兼備,而讓人遐思冥想。當然,這當中貫穿著一個“誠”字,不是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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