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劉禹錫
史稱華佗以恃能厭事為曹公所怒。荀文若請曰:“佗術實工,人命系焉,宜議能以宥。”曹公曰:“憂天下無此鼠輩邪!”遂考竟佗。至蒼舒病且死,見醫不能生,始有悔之之嘆。嗟呼!以操之明略見幾,然猶輕殺材能如是。文若之智力地望,以的然之理攻之,然猶不能返其恚,執柄者之恚,真可畏諸,亦可慎諸!
原夫史氏之書于冊也,是使后之人寬能者之刑,納賢者之諭,而懲暴者之輕殺。故自恃能至有悔悉書焉。后之惑者,復用是為口實。悲哉!夫賢能不能無過,茍置于理矣,或必有寬之之請。彼壬人皆曰:“憂天下無材邪!”曾不知悔之日方痛材之不可多也。或必有惜之之嘆。彼壬人皆曰:“譬彼死矣將若何!”曾不知悔之日方痛生之不可再也。可不謂大哀乎?
夫以佗之不宜殺,昭昭然不足言也,獨病夫史書之義,是將推此而廣耳。吾觀自曹魏以來,執死生之柄者,用一恚而殺材能眾矣。又烏用書佗之事為?嗚呼!前事之不忘,期有勸且懲也,而暴者復藉口以快意。孫權則曰:“曹孟德殺孔文舉矣,孤于虞翻何如?”而孔融亦以應泰山殺孝廉自譬。仲謀近霸者,文舉有高名,猶以可懲為故事,矧他人哉!
——《劉夢得文集》
〔注釋〕 荀文若:荀彧,字文若,曹操的重要謀臣。
劉禹錫在《華佗論》一文中,借曹操殘害華佗這一歷史事件,強烈譴責曹操“輕殺材能”的殘暴行為,表達他對華佗被殘害致死的憤慨之情。
華佗是東漢末年的神醫,無意于功名利祿,悉心研究醫學,精通外科和針灸,在安徽、山東、河南、江蘇等地行醫,為人治病,挽救了許多病勢危重的人,深受人民的愛戴。后來曹操令其作侍醫,他因不慕榮祿,不屈從于權貴而得罪了曹操,被曹操害死于獄中。
曹操的重要謀士荀彧為華佗講情,稱贊其高尚的醫德和高超的醫術,請求曹操寬恕他,不要輕殺這樣的“材能”。但曹操不納忠諫的雅言,恃權專橫,竟斥罵神醫為“鼠輩”,不顧天下人的公正輿論,終將華佗害死于獄中。后來,曹操的兒子蒼舒病重將死,再也沒有神醫可以救活他的兒子了,曹孟德才發出“悔之之嘆”。但他并非因錯殺“材能”而悔嘆。劉禹錫不自禁地發出“以操之明略見幾,然猶輕殺材能如是”,“執柄者之恚,真可畏諸,亦可慎之諸”的感嘆。他呼吁撰史之人,把那些“恃權的暴君”輕殺“材能”的殘暴行為載入史冊,希望能夠“使后之人寬能者之刑,納賢者之諭,而懲暴者之輕殺”。
劉禹錫從哀痛“材能”的不可多得,死者難再復生的感情出發,對“執柄者”的妄殺無辜,諂媚取寵者的“助紂為虐”的行徑,表示深惡痛絕。同時他列舉了曹操殘殺孔融,孫權虐殺虞翻,而孔融又以應泰山殺孝廉自譬,說明封建統治者肆意殘殺“材能”之士,是舉不勝舉的。歷史上的賢才志士,忠諫的能臣,因為國為民而冒犯了執柄者的威嚴,而招來殺身和滅族之禍者,更加不勝枚舉了。本文鞭辟入里,揭示了在封建社會的黑暗統治之下志士仁人處境的艱難,斥責了統治者的兇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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