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江西詩詞·贛北詩詞·李彭
李彭,字商老,南康軍建昌(今江西永修西北)人。生卒年均不詳,約宋哲宗紹圣初前后在世。因家有日涉園,自號日涉翁。與韓駒、洪芻、徐俯等人交善,博覽群書,詩文富贍,為江西派大家,名列呂本中《江西宗派圖》。甚精釋典,被稱為“佛門詩史”。著有《日涉園集》10卷,已佚。清四庫館臣據《永樂大典》仍輯為10卷,收詩727首。《兩宋名賢小集》卷一一五存《玉澗小集》5卷。
北宋末年,朝廷更迭頻繁,朝政混亂,政局黑暗,變法派與反對派黨爭不斷,義軍四起。在內政失和的情況下,朝廷還要每年支付巨額歲幣給先后崛起的鄰國遼、金,以求茍延殘喘。內憂外患之下,朝廷又加強對文人的言論控制,動輒興文字獄,令文臣不敢暢言。而身處底層的百姓更加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隱居田園的李彭,一方面與居身仕途的文人交往密切,從而看盡官場上的起伏悲歡:
舉世市道交,誰能保榮名。譬之多財賈,惡囂安得贏。一身拱璧重,萬事秋毫輕。向來冥寂士,飄然逐遐征。(《以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為韻賦十詩》其十)
另一方面,他又深切體會到身為百姓,更確切地說,是親歷農田生活的遭遇和感受。由于隱居未仕,李彭靠先祖留下的幾分田地為生。趕上豐年,家無疾患時,基本上能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但每遇賦稅沉重、家有疾困時,便入不敷出(李彭《農家三首》)。大致在中年時期,李彭長期陷入貧病之中,生活過得相當窘迫。切身的體會令他深深理解和同情百姓的疾苦,從而發出“海內政不苛,民望罷危苦”(《聞官軍已破賊巢》)的呼聲。然而面對復雜的政局,他更愿意寫下他所看到的光明的一面,并始終對國家前途充滿美好憧憬:
屬聞殷國師,已發吳越軔。破竹擒諸偷,長纓收犯順。官軍將解嚴,胸懷俱朗潤。小雁讀我詩,出語亦遒峻。流霞暾槁顏,如彼潮有信。但愿吉語聞,稱觴兀斑鬢。(《次九弟韻》)
李彭詩中難見直觸政事的詩,除上述《聞官軍已破賊巢》外,還有《聞官軍已臨賊境》,在兩詩中,官軍都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即便在離別將赴沙場的好友時,李彭也少有哀怨之態:
誰知舞文吏,抱牘進鳧雁。煩苛困疲民,欲作摶沙散。談笑罷追胥,老稚無遺患。(《別何肅之》)
眼見亂兵四起,“煩苛困疲民”,像何肅之這樣一介文士也將奔赴沙場,“欲作摶沙散”,李彭擔憂友人安危的同時,又期待友人能“談笑罷追胥”,使“老稚無遺患”。總能看到事物的積極面,與他樂觀的個人性情和他對佛學的精研是分不開的。
李彭生性樂觀,性情狂放不羈,喜交友,善言談,即便身處貧病之中也不怨天尤人,而是淡然視之:
貧賤俯中歲,沒齒甘無聞。藿食屢清餓,勢與膏粱分。(《呼酒告竭不果飲徒飲漿因次淵明述酒韻》)
年來我亦食無魚,莫遣此老專懷羭。時時酒澆茶苯莼,亂我玄藁俱扶疏。(《戲答棕筍》)
“甘”“戲”二字,將他于個人名利的淡泊、于俗世困苦的超脫展露無遺。李彭喜愛禪學,“尤究心釋典”,人謂之“佛門詩史”(張泰來《江西詩社宗派圖錄》)。佛學對他的思想和創作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令二者都趨于平和的狀態。從李彭現今所存的全部詩文來看,唱和詩占了絕大部分,類似《別何嚴肅之》這樣少有情感跌宕起伏的詩篇也占了唱和詩的絕大部分,這樣的行文方式,不免使他的詩文在思想上欠厚重,少了些人情味。但換個角度來說,這種近乎置身事外的“他者”的敘述方式,也正是他區別于其他江西詩派詩人之處。而且,這也并未影響他對詩歌的真摯追求,他在貧苦中猶言:
懸知成小草,何苦辭遠志。饑求仁者粟,不用濫乞米。清言豈置患,高誼世所韙。君看陸平原,華亭思鶴唳。季野雖不言,四時氣亦備。一飽會有時,幽園動春意。(《修源》)
詩中顯見其如陶淵明般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骨氣和志向。李彭的豪爽與才氣也吸引了不少當時頗有名望的文士。李彭現存詩中可見到的與他交往、唱和的人物,江西詩派中的有:黃庭堅、陳師道、韓駒、徐俯、洪芻、謝逸、謝薖(謝逸堂弟)、林敏功、饒節、僧祖可(為蘇堅子,蘇庠弟)、呂本中、潘大觀等;江西詩派之外的有:蘇軾、蘇迨(蘇軾次子)、張耒、蘇堅、蘇庠(蘇堅子)、汪藻、王铚、劉壯輿、陳瓘、陳珹(陳瓘弟)、隆禮(呂本中弟)、敦智(呂本中弟)、潘錞、釋惠洪、宗杲、洪仲本(洪芻子)、林占處士(林逋孫),等等。另有何頡(字斯舉)兄弟(二何)也與李彭交往密切,他們是否為江西詩派中人,尚存爭議。李彭交友,并不濫交,他重視朋友間的同氣相求,他所強調的“氣”是指雙方的志趣相投:
書來挾妙句,眷言頗綢繆。乃知氣先感,臭味還相侔。(《奉酬湖陰韋深道》)
飄飄顧曲郎,恬愉仍靜深。相逢何必早,但貴相知心。臨博斯識道,聞韶真賞音。端須理三徑,歲華多浸淫。(《次韻答禹功兼簡周國振時禹功一夕泛舟歸郡不及話離》)
江西詩派中的詩人,大都無“文人相輕”的習氣,往往互為欣賞,互相鼓勵,大家以詩文唱和互贈,樂此不疲。李彭也以結識志趣相投的朋友為樂,因為相知相惜,他與友人們往往結下深厚友誼。在唱和詩中,李彭大多表露出對友人的理解和支持,如《送杲上人復往荊南》一詩。他對大慧普覺禪師宗杲已不止于“俊氣橫九州島”這一淺層的欣賞,還對他獨自一人在傳道途中所付出的艱辛充滿理解和欽佩:“歸來寂無聞,翠琰開險艱。精衛既填海,愚公果移山。”與此相似的詩還有很多,李彭的寬厚善解,自然也深受友人的賞識。與他相交甚好的釋惠洪就對他的一身豪氣印象猶深:
陳瑩中嘗問予南州近時人物之冠,予以師川、駒父、商老為言,瑩中首肯之。駒父戲效孟浩然,作語如王、謝家子弟,風神步趨,不能優劣;商老和之,如劉安王見上帝,大言不遜,豪氣未除;獨師川有句,在暮山煙雨里,西洲落照中,未暇寫也。(惠洪《跋徐洪李三士詩》)[1]
呂本中則一語道破其灑脫的性情:
竹不可一日無,酒不可飲不醉。平生嗜酒愛風竹,此意不許凡兒會。南來經年飽塵垢,袖手甘隨百夫后。文章漫作無功身,只了兒曹補窗竇。(呂本中《寄李商老》)[2]
陸心源《李彭傳》亦云:
字有鐘、王之風,自言法右軍之贍麗,用魯公之氣骨,獵奇峭于誠懸,體韻度于凝式。灌園修水之上,筆畫一出,人爭傳寶。[3]
身處貧困、一生未仕的李彭,以其內在的品行修養與才力志趣贏得了廣泛的推崇與尊重。
注釋
[1]《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黃庭堅和江西詩派卷》,第718頁。[2]《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黃庭堅和江西詩派卷》,第719頁。[3]《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黃庭堅和江西詩派卷》,第7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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