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起鳳·壯夫縛虎》注釋,意譯與解說

沂州^①山峻險，故多猛虎。邑宰時令獵戶捕之，往往反為所噬。有焦奇者，陜^②人，投親不值，流寓于沂。素神勇， 曾挾千佛寺前石鼎， 飛騰大雄殿左脊， 故人呼為“焦石鼎”。知沂嶺多虎， 日徒步入山，遇虎輒手格斃之，負以歸，如是為常。一日，入山遇兩虎，帥一小虎至，焦性起連斃兩虎， 左右肩負之， 而以小虎生擒而返。眾皆辟易^③，焦笑語自若。富家某，欽其勇，設筵款之。焦于座上自述其平昔縛虎狀，聽者俱色變。而焦益張大其詞，口講指畫，意氣自豪。倏有一貓，登筵攫食，腥汁淋漓，滿座上。焦以為主人之貓也， 聽其大嚼而去。主人曰：“鄰家孽畜， 可厭乃爾!”亡何， 貓又來。焦急起奮拳擊之。座上肴核盡傾碎， 而貓已躍伏窗隅。焦怒， 又逐擊之，窗欞盡裂。貓一躍登屋角， 目眈眈視焦。焦愈怒，張臂作擒縛狀。而貓嗥然一聲，曳尾徐步，過鄰墻而去。焦計無所施，面墻呆望而已。主人撫掌笑，焦大慚而退。夫能縛虎， 而不能縛貓， 豈真大敵勇小敵怯哉?亦分量不相當耳! 函華之鼎， 不可以烹小鮮; 千金之弩， 不可以中鼷鼠④。懷材者宜知， 用材者益宜知也!

——《諧鐸》

【注釋】

①沂州：州府名，治所在即丘，今山東省臨沂東南。②陜：古地名。一說即戰國時期的陜陽，漢以后的陜縣，今河南省陜縣。又一說“陜”寫作“郟”，指王城所在地郟鄏(ru)而言;鄏，在今河南省洛陽市境內。③辟易：驚退。④鼷鼠：是鼠類中最小的一種。

【意譯】

沂州一帶的山高峻險要，因而多藏猛虎。當地的長官時常命令獵戶捕捉，卻往往反被老虎吃掉。有一名叫焦奇的人，是陜地人，投奔親戚未遇，流寓在沂州。這個人平素神勇，曾經挾持千佛寺前的大石鼎，飛騰到大雄殿的左屋脊上，因而人們都稱呼他叫“焦石鼎”。他知道沂州山嶺中有很多老虎，就在白天徒步進山，遇見老虎就用雙手打死它們，放在肩上扛回來，像這樣習以為常了。有一天，他進山碰到了兩只老虎，領著一只小老虎來了，焦奇殺性頓起，一連殺死兩只老虎，左右肩扛著，并生擒了小老虎走了回來。眾人都驚訝地避開，焦奇本人卻談笑自若。有一個富家人，很欽佩焦奇的勇猛，就設宴招待他。焦奇在座中講述他平時捕捉老虎的情景，聽的人都大驚失色。而焦奇卻越發夸大其詞，一面講說一面手舞足蹈，表現得十分自豪。突然有一只貓跳上宴席桌子抓取食物，弄得湯汁狼藉，滿座皆污。焦奇以為是主人家養的貓，也就任它大嚼一頓而去。主人說：“這是鄰家的畜生孽種，竟如此討厭!”不一會，那只貓又跑回來，焦奇急忙跳起舉拳打去。座上的杯盤菜肴都打翻摔碎了，那只貓卻跳到窗戶角落里趴伏著。焦奇大怒，又追上去打，窗戶欞子也被打壞了。那只貓一跳登上屋角，雙目注視著焦奇。焦奇更加惱怒，張開雙臂作擒縛的形狀。而貓突然大叫一聲，拖著尾巴，慢慢地越過鄰家的墻頭溜掉了。焦奇無計可施，只是面對著鄰墻發呆。主人拍手大笑，焦奇非常羞愧地退去。像焦奇這種人，能捕捉老虎，卻不能逮住一只貓，難道真是對大敵勇敢對小敵膽怯嗎?只是由于用的力量不得當罷了!容納一頭牛的大鼎，不能烹煮小魚;價值千金的弓箭，未必能射中一只小鼷鼠。身懷技藝的人應該懂得這一點，使用人才的人更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呀!

【解說】

常言道“談虎色變”，那焦奇卻能徒手連斃數虎，而且還是“笑語自若”，真可以與武松相提并論。可笑的是，能斃虎卻不能縛貓，反受貓的戲弄， 豈不叫人下不了臺?作者講得好， 并不是“大敵勇小敵怯”， 而是“分量不相當”。斃虎要孔武有力，縛貓卻需要靈巧多變，焦奇依仗著斃虎的勇氣來對付貓，大材小用，只落得“大慚而退”。焦奇是一位武夫，打虎不廢吹灰之力，所以只懂得以力取勝，而不知要隨著事物的變化發展而改變策略，以致縛貓時洋相百出。一個好的人才，僅有勇力是不行的，如果缺少了智慧、謀略，將會經常碰壁。有勇無謀，往往會成為一個人的悲劇性格，楚國的項羽不就是最好的例證嗎!有勇力，有謀略，才能稱得上是一個全才。可惜的是，并非每個人都是全才。能縛虎不能縛貓，說明焦奇的專長就是縛虎，只是他不自量力，沒有認清自己擅長什么就勇往直前，狼狽而敗是他的必然結果。不是全才并不可悲，可悲的是不能正確認識自己的長處，稍有才華，便自以為是，認為天下非我莫能，任何事情都好炫耀自己，只有失敗后才訕訕而退。人貴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干好自己的專長，不要好高騖遠，更不要自鳴得意。不可忽視，使用人才更應該了解他們的特長，做到人盡其用，充分發揮他們的專長。使用人才的人要慎重， 千萬不能因為認識不清而扼殺了人才。

【相關名言】

任賢非難， 知賢為難;使能非難， 知能為難。

——楊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