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起鳳·一錢落職》注釋,意譯與解說

南昌^①某，父為國子助教^②，隨任在京。偶過延壽寺街，見書肆中一少年，數錢買《呂氏春秋》。適墮一錢于地， 某暗以足踐之，俟其去，俯而拾焉。旁坐一翁，凝視良久，忽起叩某姓氏，冷笑而去。后某以上舍生^③，入謄錄^④館，謁選，得江蘇常熟縣尉^⑤。束裝赴任，投刺^⑥謁上臺^⑦。時潛庵^⑧湯公，巡撫^⑨江蘇，十謁不得一見。巡捕傳湯公命令：某不必赴任，名已掛彈章^⑩矣!問所劾何事?曰：“貪!”某自念尚未履任，何得有贓款?必有舛錯，急欲面陳。巡捕入稟，復傳湯公命曰：“汝不記昔年書肆中事耶?為秀才時，尚且一錢如命;今僥幸作地方官，能不探囊胠篋⁽¹¹⁾，為紗帽下之劫賊乎?請即解組⁽¹²⁾去，毋使一路哭也!”某始悟日前叩姓氏者，即潛庵湯公，遂慚愧罷官去。夫未履任而被劾，亦事之出于意外者。記此為不謹細行者勖!

——《諧鐸》

【注釋】

①南昌：即今江西省南昌市。②國子助教：學官名。西晉咸寧二年(276)立國子學，始置助教，協助國子博士傳授儒家經學。其后諸朝大都設經學助教，稱國子助教。③上舍生：按宋制，太學分外舍、內舍、上舍，學生在一定年限和條件下，可依次而升。至清代，便以“上舍”為監生的別稱。④謄錄：清代舉行鄉試，會試時，挑選書吏充當謄錄，得試卷另用朱筆照謄，再送考官評閱，以謄錄官監督之。又按清制，在方略館等機關內任繕寫者也稱謄錄，會試后落選的舉人也可選充謄錄。⑤縣尉：一縣之掌管軍事的長官，位在知縣下。⑥刺：名帖。⑦上臺：上司官員。臺，舊時官紳用以對高級官吏的稱謂。⑧潛庵：湯斌的號。⑨巡撫：官名。明代以朝臣巡行地方，安撫軍民，稱巡撫。清代為地方官，總攬一省民政、軍政大權。⑩彈章：檢舉彈劾的公文。(11)胠篋(qu qie)：撬開箱子。《莊子·胠篋篇》云：“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后即用作盜竊的代稱。(12)組：用絲織成的寬帶子，古時官員用作佩帶印紐的綬帶。

【意譯】

南昌有一個男子，其父做國子監的助教，隨任住在京城里。有一次偶然路過延壽寺街，看見書鋪中有一少年，正在數錢買一部《呂氏春秋》。正好有一個錢落在地上，這個人就暗暗用腳踩著，等少年離去后，就俯身把錢拾了起來。旁邊坐著一老漢，對這事注視了很久，忽然站起來拜問他的姓名，冷笑一聲就走了。后來這個人以上舍生的名義，入了謄錄館，請見選官，得到了江蘇常熟知縣的職位。他準備好行裝去赴任，投了一張名帖去求見上級官員。當時潛庵湯公任江蘇巡撫，這男子求見十次都不能夠見得一面。官衙的巡捕傳達湯公的命令，叫這男子不必赴任，因為他的名字已經掛進被檢舉彈劾的公文中去了!這男子急問彈劾的是什么事情?答道：“是貪污!”此男子私下思念自己還沒有上任，哪里得來的贓款?其中必有差錯，急著想進去當面向湯公陳述。巡捕入內稟告，再度傳下湯公的命令：“你不記得當年書鋪里的事情了嗎?當秀才的時候，尚且把一枚銅錢看得像生命一樣重要;如今僥幸當了地方官，能不伸手到人家口袋里去偷盜，成為烏紗帽下面的竊賊嗎?請你立即辭官歸去吧，不要讓你經過的路上哭聲遍地!”這男子這才想起以前拜問他姓名的人就是潛庵湯公，于是羞慚地罷官離去。還沒有赴任當官就被彈劾，也是出于意外的事情。把這些記下來，作為對細小行為不檢點的人的鑒戒吧!

【解說】

因“一錢”而“落職”，很多人會認為這是因小失大，或是一著不慎，全盤皆輸。然而我們仔細地看一下南昌某落職的過程，便知不僅僅如此。潛庵湯公明察秋毫，秉公執法，并不因為南昌某只是貪了一枚小錢而就此罷休，湯公熟知此人“為秀才時， 尚且一錢如命”，“今僥幸作地方官”，定“為紗帽下之劫賊”。所以某“未履任而被劾”， 實在是不過分。錢， 確實有許多誘人的地方，每個人都希望能擁有它。但關鍵是以怎樣的方式去獲取它，是名正言順取得，還是不擇手段撈取，這就要看各人的思想品德與道德修養了。如果一個人思想純樸，公正無私，即使有萬貫錢財放在他面前，對他施加種種誘惑，也難以讓他動心。只有如南昌某一類的人， 自私自利，一枚小錢尚且看得像生命一樣貴重，如有機會能得到大錢，必定是貪贓枉法，而且欲壑難填，終將成為貪官污吏中的一員干將。一枚小錢會引誘人為它而失去官職，而更有一些小事也會引誘人為它而失去他人對他的信任和尊重，失去他自己的人格和尊嚴，以致一失足而成千古恨。應該吸取教訓啊，只有樹立起正確的人生觀，一切為他人利益著想，養成良好的思想品德，秉公持正，勿貪、勿撈、勿損人利己，時時告誡自己，事事謹慎小心，才不會在種種誘惑面前遺失自己。

【相關名言】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于人。

——劉備

有些人因為貪婪，想得到更多的東西，卻把現在所有的也失掉了。

——希臘·伊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