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名作《張抗抗·隱形伴侶》原文|主題|賞析|概要
作者簡介 張抗抗,女作家。浙江杭州人,1950年生。1963年考入杭州一中,1969年中學畢業后到黑龍江國營農場勞動八年,當過農工、磚廠工人、通訊員、報道員、創作員等。1977年到黑龍江省藝術學校編劇班學習一年,1979年調到黑龍江作協從事專業創作。1972年發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說《燈》,1975年出版了長篇小說《分界線》,反映黑龍江農場知識青年的生活。以后又相繼發表短篇小說《愛的權利》、《夏》、《白罌粟》;中篇小說《淡淡的晨霧》、《北極光》、《在丘陵和湖畔有一個人……》等。她還寫了中篇童話《翔兒和他的氫球》和散文集《橄欖》,出版了長篇小說《隱形伴侶》。作品中《夏》獲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淡淡的晨霧》獲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作為一位作家,張抗抗具有良好的藝術感覺和藝術素質,一方面她以女性的溫柔和細膩探索青年一代的追求與痛苦,以敏銳、瀟灑的筆揭示人的心靈底蘊,作品中洋溢著青春的朝氣和純凈的詩意;另一方面比之于其他女作家的作品,她的作品包含著更多的理性思考。她不被感覺和情緒所左右,而是以一個智者的清醒有意識地將作品當作某些思考的載體,使其很多作品以深邃而獨到的思索見長。
內容概要 北大荒的一個夏夜,知青陳旭和他的戀人肖瀟匆匆登上返回杭州的列車。陳旭是回去給自己搞外調的。他曾是紅代會的宣傳組組長,全市大名鼎鼎的辯論家,1968年因“攻擊”罪被當作“反動學生”隔離審查。這個“污點”一直跟他到了北大荒,成為農場頭頭整他的口實。這次回杭州,他就是要找工宣隊弄清他的檔案中有沒有關于這段經歷的記載,因為當時工宣隊支持陳旭他們這派,工宣隊為證明自己是正確的而推翻了陳旭的“攻擊”罪。這一路,陳旭和肖瀟因逃票幾經波折,到杭州時他們僅剩二十元錢。肖瀟因當年與陳旭這位紅代會頭頭好上而和媽媽鬧僵了,所以這次回杭州她不準備回家。然而,在陳旭家肖瀟仍然是個不受歡迎的人,陳旭的母親拒絕她住在他們家。無奈,肖瀟只好偷偷住在陳家后門堆東西的倉房里,她忍受著說不盡的委屈,為了愛情她認了。陳旭也不順利,學校工宣隊給他的回答是:離校的知青我們一律不管。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突然變得陰冷陌生,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被玩弄了。一天,他遇到了當年省工代會常委王革,陳旭曾對他有救命之恩。王革為他弄到一張證明,說他文革中是響當當的革命派。可是,這張證明不但沒改變陳旭在農場的境遇,反而使他一回農場便被關進場部隔離室。一關就是兩個月,等到被放出來時,陳旭已瘦得只剩下個骨架子。他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并要肖瀟和他一起逃走。肖瀟回答說: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們明天就結婚。他激動得抱住了她,把頭埋在她的臂彎里嗚嗚哭起來。但是,分場的頭故意刁難他們,不給他們開去場部辦理登記手續的介紹信。最后,他們只好“先斬后奏”,雙雙搬進一家農舍。一夜之間,肖瀟和陳旭一樣成為半截河農場頂頂引人注目的人物。事情的發展出乎他們預料,分場順暢地為他們的結合打開綠燈,他們成為合法夫妻。婚后的生活平靜而又溫馨,來年正月初十,肖瀟生下一個男孩,陳旭給他取名叫“陳離”,意思是要他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陳離降生不久,陳旭在肖瀟的心里第一次抹上重重的暗影:一天他牽回家一只奶羊,說是花五元錢從老鄉家買的,可不久,一位老鄉哭哭咧咧找上門,說陳旭說他的羊有病,他說他會治就給牽走了。她不明白他怎么能夠騙人家?陳離滿月之后,肖瀟就把他送回杭州老家,寄養在市郊的一位奶媽家里。這雖然是一種痛苦的事情,可肖瀟又不得不這樣,因為她是北大荒的知青,她不能變成一個屯迷糊老娘們。農場新來了一位黨委書記,據說他是全國第一個國營農場的創辦者。陳旭把自己官運的最后一線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攔住他的吉普車,向他直接陳述了自己對半截河農場的看法。黨委書記對他的話很有興趣,答應他以后到五分場蹲點時再聽他往下嘮。不久,書記真的來到分場,可分場頭頭說陳旭和杭州的那個林彪死黨(王革)是同伙。書記豈敢再聽信這樣的人物?他見到陳旭時只是客氣地點點頭,竟連一句話也沒說。陳旭徹底地幻滅了。當晚他不愿回家,來到場院,和整年整月靠醉酒打發日子的范大酒壺一起喝得爛醉。他開始酗酒,并公開欺騙。一天肖瀟追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干?他說:不為什么,人不想做傻子就得做騙子!肖瀟忍不住地打了他一個耳光。那夜,他們雖然和好,他雖然清清楚楚地說是他不對,可是他們間的裂痕卻留下了。肖瀟不久被調到文化室管理圖書,這項工作讓她獲得自信,第一次覺得自己是農場的人了。可是麻煩隨之而來。有天分場余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拿出那份由省知青辦轉回來的陳旭的上告信,憤怒地說: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如果還想留文化室工作,陳旭必須向全分場群眾低頭認罪!回家后肖瀟把余主任的話告訴了陳旭,而他輕蔑地一笑,他絕不檢討。自從那一晚以后,他們沒再爭吵,在冷冷淡淡的沉默中肖瀟冷靜地思考著,一天夜里失眠,她第一次閃出離婚的念頭時,自己也被自己嚇住了。等冷汗消下,她恨恨地咬著牙,下了決心。她和他談了,她希望他把她緊緊摟在懷里,大聲叫:你胡說!我不許你走!我們從頭開始!可是她失望了,他無動于衷地說:分開也好。恰在這時,肖瀟的母親來信了,家里和她和解了。她為了給自己和他留下最后一次機會,她決定回杭州一次,分開一段時間各自認真想一想。在杭州期間,她見到了兒子陳離。兒子并不認識她,她十分痛苦,她希望兒子叫她媽媽并且大哭,那樣她就舍不得扔下他去離婚了。她還見到了從北大荒回杭州過年的人,別人告訴她:最近陳旭學會了賭博,輸了錢就去騙。她絕望了,回到北大荒后便和他辦了離婚手續,不久又調到七分場。在七分場,肖瀟發現一些她認為很正直的人為了各自的生存都在不同程度的說謊和欺騙,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弄得一樣的虛偽、一樣的不道德,過去的那種只要自己干凈,世界就不會弄臟的觀念實在太幼稚了。小說的最后寫到肖瀟去管局送一份七場知青扎根邊疆的公開信,歸途中在鶴崗遇到陳旭,他正在讀肖瀟發表在報紙上的一篇描繪七分場假象的文章。這時的陳旭已離開五分場到鶴崗當了礦工。他毫不留情地給肖瀟指出:你說謊話的本事超過了我,咱們現在唯一的區別是我說謊有罪,而你說謊卻要受到表揚、重用。陳旭雖然看上去像個魔鬼,可他的話卻句句中的,他的嘲諷和玩世不恭中卻流露出一種成熟。肖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七分場的,一路上她只是覺得惡心。她要尋找自己的真實。她要找到那個還未成年的蘿卜頭,她要對他說實話:她沒有問過他就替他在扎根的公開信上簽了字,而且她還向頭頭撒謊說蘿卜頭讓她代簽,他的字不好看。蘿卜頭聽后幾乎不相信肖瀟竟是這樣一種人!他毫不猶豫地要去管局把自己的名字劃掉。這時肖瀟才發現自己很難再回到 “原來的地方”去了。
作品鑒賞 作者曾說:就知青寫知青沒意思了,我要找到自己的東西。她正是以這樣的追求完成這部長篇的。這部小說比之于知青題材小說和作者以前的作品都有相當大的變化。文化大革命和北大荒知青生活在這部小說中僅是人物活動的生存環境,而在這環境中個體生命所處的位置及個體生命與其以外存在的矛盾都帶有相當的普遍性。作者正是在這既有獨特性又有普遍意義的客觀環境中展示人物的心理和行為,完成對人生哲學的反思,從而獲得了一種新思想,使這部長篇在模式化的知青小說中顯示出自己的長處;另一方面,作者的這部作品在對社會對人生的藝術把握上達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深廣層次。縱觀作者的作品,作者在創作中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是一位智者,她的作品充滿關于人生思考的魅力。在這部長篇之前的《淡淡的晨霧》和《北極光》中,作者的意念消融在生動曲折的故事之中,隱匿到那淡淡的“霧”的背后,作者對意念作了詩化的表達。而這部長篇則對意念毫不掩飾,主人公自始至終被關于人的本質的思考和自省纏裹著,故事情節被切割之后以塊狀鑲嵌到一個完整的哲學思考系列之中。由此作者獲得了成功。首先,小說最具魅力的地方是它借助主人公的心靈律動,對人的自我分裂、自我疏離進行了哲學思考。人到底為什么要說謊?在舉世皆惡、遍地虛偽的現實中真是否還存在?真是否還有意義?而這疑問是由男女主人公陳旭、肖瀟在自身的生存困境中提出來的,所以絕不再是抽象的理論,而是實實在在的生存課題。陳旭由狂熱到冷漠的過程,是他慢慢清醒也是他慢慢墮落的過程,這個過程蘊含著豐富的悲劇意義。那特定歷史時期的冷酷現實讓他認識到,他正生存在一個謊言的時代,人要生存就必須去說謊,不玩弄謊言那必然要被謊言所捉弄。他的理性意識發生自我分裂,隱形的我與顯形的“本我”、真的我與假的我從他整體人格中分成兩半,他開始以反道德來對抗虛偽的社會,他說謊、欺騙,也無情地揭去那些虛偽者的面紗。而他的玩世不恭完全基于他對現實關系的理解,他十分清醒。他說:“我已經讓人騙苦了,騙夠了,我要報復!”“當我看到我說實話辦不成的事而用謊話去辦就暢通無阻的時候,我真是發瘋一樣開心……在我們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虛偽,這樣的社會也配還報給它坦白和真誠!”然而,陳旭畢竟出身工人家庭,畢竟純樸過,畢竟擁有過真實的情感,所以他走向徹底幻滅是以痛苦作代價的。這主要表現在他和肖瀟的離異上。肖瀟是一種純潔的象征,從她身邊離開實質是他在拋棄單純和天真,對于他來說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為了擺脫由此而產生的苦痛,他不得不故意把自己變成十足的魔鬼以加大和她的疏離;另一方面,他在肖瀟身上也看到自己的過去,因而在肖瀟指責他墮落時他才看清肖瀟(陳旭的“舊我”)的愚昧幼稚。與陳旭相比,肖瀟是一個具有理想人格的知識女性,她拋棄陳旭實際上是試圖躲避虛偽以便潔身自好。可是,她并非生活在真空里,不僅她要選擇社會,社會也要選擇她,社會虛偽的毒菌同樣要吞噬她,在虛偽的汪洋面前她別無選擇,最終總是要下水為虛偽所利用。在虛偽的現實的畫布上,每個人都呈現出可悲的倒影。同是出自作者筆下的人物,這部小說中的人物不再像其早期作品中的那樣具有一種天使般的純潔,每個人都有個“隱形伴侶”,你要成“佛”,他偏要你做“魔”。在他的左右下,人實際上都變得渾渾沌沌,很難弄清誰善誰惡,即使全書中最沒人味的余主任,他的虛偽下也掩蓋著一個真實得讓人同情的目的,那就是有一天離開北大荒,回安徽老家。他的“壞”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社會角色。此外,這部長篇在寫法上很有特點,那就是人物的行動和人物的意識流動相互交叉的敘述方式,即在敘述人物現在進行時態的行為的同時大面積地插入人物的聯想、回憶、夢幻等,實中有虛,虛中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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