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是《紅樓夢》的重要藝術(shù)形象之一。她出身于“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的王家,嫁與賈政為妻,是元春、賈珠、賈寶玉的母親,又是薛姨媽之姊,薛蟠、薛寶釵的姨母,王熙鳳、王仁的姑母。由于王家是一個勢力極大的官僚家庭,她的兄弟王子騰是京營節(jié)度使(指管轄京都地區(qū)的軍政長官),后來又做了九省都檢點(虛擬的高級武官職銜),特別是她的女兒元春做了皇妃,這使她在賈府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賈母把家政交付與她,反把大房賈赦、邢夫人冷落了。
王夫人是一個性格很復(fù)雜的人物。她不像王熙鳳那樣貪欲,追求權(quán)力和金錢,也不像賈母那樣善于享受生活的樂趣,反而常常感到生活是一種負(fù)擔(dān),是那樣的乏味。她年過五十,體弱多病,神氣虧缺,已經(jīng)無力對付賈府錯綜復(fù)雜的人事糾葛,也經(jīng)不起操勞家務(wù),而向往一種清靜無為、吃齋念佛的生活。她給人的印象是慈善寬厚,沒有強烈的生活追求和權(quán)勢欲望,有一次賈母說她“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
但是王夫人的愿望和她的實際處境充滿了矛盾。她對賈母的所托不能掉以輕心,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凡遇不順心的事,都要設(shè)法瞞住賈母,與其說怕賈母年邁的人,經(jīng)不起刺激,不如說她自己害怕怪罪受責(zé)。如迎春誤嫁孫紹祖這樣的事,雖非王夫人作主,也要獨獨瞞著賈母。賈母把家政委托給王夫人,這又引起王夫人和邢夫人之間的矛盾,邢夫人常常伺機生隙,發(fā)泄失權(quán)的怨恨。最嚴(yán)重的一次是關(guān)于繡春囊事件,邢夫人派心腹把繡春囊送給王夫人,是要暗示王夫人的無能,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了這樣傷風(fēng)敗俗的丑事。把王夫人氣了個半死。王夫人對王熙鳳其實也難以控制,只得采取掩耳盜鈴的態(tài)度。實在混不下去,才勉強顧問,她似乎覺察到王熙鳳克扣銀兩的事,但只是問一下,并不追究。鳳姐轉(zhuǎn)身出來,大聲張揚說:“你們說我回了這半日的話,太太把二百年頭里的事都想起來問我,難道我不說吧!”不滿之意,溢于言表。
王夫人對生活、對人都很漠然,她除了欣賞薛寶釵的閨范風(fēng)度,曾在薛姨媽面前提起外,其他眾多的姐妹很少在王夫人的視野之內(nèi),對她們不過敷衍而已。她的精神所系獨寶玉一人。長子賈珠早逝,元春被選入宮,身邊只有寶玉一人,視同掌上明珠。
賈政和王夫人不同,他覺察到賈寶玉某些叛逆思想,主張嚴(yán)加管束,而王夫人卻處處回護寶玉,為寶玉掩飾說情。寶玉看到賈政如同避貓老鼠,在母親王夫人面前則任性任情,發(fā)嗲撒嬌,母子這種親密關(guān)系,在作品中有生動的描寫。“寶玉……進門見了王夫人,不過規(guī)規(guī)矩矩說了幾句,便命人除去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里。王夫人便用手滿身滿臉摩娑撫弄他,寶玉也搬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這樣的描寫,在全書比比皆是。但在賈政看來,正是王夫人的這種愛,慣壞了賈寶玉,于是就有了王夫人的“愛”和賈政的“嚴(yán)”之間的沖突。這種沖突最集中表現(xiàn)在寶玉挨打的事件上。賈寶玉的叛逆性格使賈政深感不安,在金釧跳井,忠順親王府長史官上門討取琪官等事的觸發(fā)下,賈政怒不可遏,必欲置寶玉于死地,以免“他日釀到弒君殺父的地步”、他嫌小廝們打得輕了,奪過板子,狠命蓋了三四十板,見了王夫人進房相勸,更是火上加油,越發(fā)打下去,又快又狠,王夫人忙上前抱住板子,忙勸老爺自重,她抬出賈母來, “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老太太一時不自在,豈不事大?”賈政不依,反說: “一發(fā)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此時王夫人又說出進一步的意思來: “老爺雖然應(yīng)當(dāng)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份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種,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fā)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一個婦女,沒有兒子,就會失去家庭中的地位,甚至有被丈夫休棄的危險。趙姨娘就妄想害死賈寶玉,以奪取王夫人的正統(tǒng)地位。以趙姨娘的出身為人,要取得賈府中的正統(tǒng)地位,近于妄想,但是于此也可以想見賈寶玉在王夫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所以王夫人才有“今日越發(fā)要他死,豈不有意絕我”的說法。王夫人一面失聲大哭“苦命的兒呀!”一面又想起已故的大兒子賈珠來, “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 “你替珠兒早死了,留著珠兒,免你父親生氣,我也不白操這半世的心了。這會子你倘有個好歹,丟下我,叫我靠那一個!”可見王夫人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地位,王夫人的愛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濃厚的封建倫理的色彩。王夫人的愛和賈政的嚴(yán),其實是相通的。
賈政對賈寶玉嚴(yán)加管束,期望賈寶玉走讀書做官的路,將來好承繼賈家事業(yè)。王夫人也是處處小心,時時留意,害怕復(fù)雜的社會和家庭環(huán)境影響寶玉,教壞了寶玉。照她自己的話說, “我只有一個兒子,難道給她們帶壞了”,在這方面,她回護寶玉的沖動和熱情,不亞于賈政。所以,她最厭惡丫環(huán)的輕薄行為。三十回,寶王和金釧以為王夫人已經(jīng)睡去,悄悄說了幾句玩話情話,被王夫人聽見。王夫人照著金釧臉上打了幾個嘴巴子,罵道: “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這正是她最恨的。盡管金釧跪下求饒,也不肯收留,硬是攆了出去。終于導(dǎo)致金釧含羞跳井而亡。賈寶玉住在大觀園,就像王夫人自己所說: “……打諒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里,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 ”因此抄檢大觀園后,又對怡紅院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掃蕩,把病了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懨懨弱息的晴雯從床上拖下來,攆出去,又?jǐn)喽ǚ脊佟俺獞虻呐⒆樱匀皇呛偩恕保矓f出去,逼進了空門。金釧、晴雯、芳官都是無罪的,有些事分明是寶玉挑起的,是寶玉所為,但王夫人并不怪罪自己的兒子,是非不明,愚頑昏聵,王夫人的愛帶有極大的盲目性,對于奴才們來說是殘酷的,她以愛的名義,攆走了芳官,逼死了金釧、晴雯等人。
其實她的吃齋念佛,清凈無為,多半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債務(wù)的糾纏和刺激,而慈善寬厚又不過是愚頑昏聵無所作為的缺乏主見的代名詞,而一旦與封建等級觀念結(jié)合起來,與盲目的愛結(jié)合起來,丫頭們就要遭殃,慈善寬厚的王夫人就這樣成了悲劇的制造者。
芳官等女伶在掃蕩怡紅院后,統(tǒng)統(tǒng)被趕出大觀園,由干娘領(lǐng)回。芳官等不愿再受干娘支配,立意剪了頭發(fā)做尼姑去,王夫人聽了道: “胡說!那里由得他們起來,佛門也是輕易人進去的!每人打一頓給他們,看還鬧不鬧了!”芳官等人因為做過女伶,連做尼姑的資格都沒有,這正是王夫人濃厚的封建等級觀念的表現(xiàn)。進佛門也是貴族的特權(quán)。但當(dāng)她聽到智通與園心說了一番“佛法平等”之類謊話以后,又覺大近情理,就同意智通園心帶了作徒弟去,其實不過是拐兩個女孩子去作活使喚而已。王夫人強烈的等級觀念,以及缺乏主見、愚頑昏聵的性格于此可見。
在寶玉婚姻問題上,她在釵黛之間,選中寶釵,這不僅因為薛姨媽是親妹妹,寶釵是外甥女,薛家是皇商,而且還因為薛寶釵為人處世穩(wěn)重和平,隨分從時,富有正流風(fēng)貌。她甚至希望借寶釵之力,使寶玉入于正道。當(dāng)然,這一切在王夫人看來,都是為了寶玉,但寶玉所愛的是黛玉。寶玉結(jié)婚之后不久,出家當(dāng)和尚去了。王夫人也就用自己的手,徹底地埋葬了她生活中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王夫人是作者創(chuàng)造的一個性格獨特的人物典型,她的愿望和實際處境,她的動機和實際結(jié)果經(jīng)常處于矛盾之中。她慈善而又殘忍,寬厚而又昏聵,固執(zhí)而又無能,她的思想滲透腐朽的等級觀念,她的愛是盲目的,殘酷的。她愛寶玉,卻去殘害寶玉所愛者,最終把寶玉推向絕路。她的這種性格是她所處的地位以及家族、社會矛盾的深刻的反映,也正是這些矛盾將她一步步推向末路。王夫人的結(jié)局也是很悲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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