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仲義,是馮驥才的中篇小說《啊!》中的主人公。他是某歷史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大學畢業時,因受被劃為右派的哥哥的牽累,被分配到一所中學做歷史教師。后來,由于該所缺乏一名對近代地方農民起義問題有水平的研究員,而這正是他的特長,恰好哥哥又摘了帽子,他才被調到該所工作。
他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平時的言行相當謹慎,無懈可擊,為人軟弱平和,不肯多事。瘦瘦的身材,細細的脖子支撐一個有點謝頂的小腦袋。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與他三十多歲的年齡大不相稱。但是,他并非生來就這么窩囊,而是那非常的政治社會生活,將他的性格、甚至外貌扭曲成這樣。十多年前,他原本是個血氣方剛的熱血青年,性格熱情純樸,容易激動,對一切事物都好奇、敏感、喜歡發問,充滿了自信心,相信別人與自己一樣坦率,心里的話只有吐盡了才痛快。因此,當哥哥把他帶到與幾位好友組成的“讀書會”時,他能在討論會上慷慨陳詞,發表自己對國家體制的看法。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哥哥及那晚參加討論會的好友因各自將討論會上的議題帶到單位參加“鳴放”,一律被定為右派。吳仲義則因在班級的“鳴放”會上沒撈到發言的機會而幸免。哥哥等人凄楚生活的教訓,給他上了一堂形象生動的“政治課”。他變形了,變成另外一個人:怕事,拘謹,不愛說話,不輕信他人,難得對人說兩句知心話,很少發表對別人和對生活的看法,不出風頭。他漸漸成了一個缺少主見、過于脆弱、缺乏生氣的人。
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前期,倒給他帶來過一些福氣。所里不少人你揪我,我斗你,沒有一個落得好的結果,吳仲義卻保證相安無事。照理說,像吳仲義這樣謹小慎微,循規蹈矩,安守本分,不為權力欲望動心的人,一直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太太平平地生活下去是不成問題的。但在那沒有民主自由,只有階級斗爭的非常時期,這種想法似乎太幼稚了。在那個時期 許多正直精明的人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何況吳仲義這個樹葉子落下來也怕砸破頭的書呆子,又怎能使自己免遭災難呢?事實也正是這樣。當他從哥哥的來信中得知十多年前在“讀書會”上的言論在目前的這場清隊運動中有可能重新被揭發,特別是一封提及此內容的給哥哥的復信被丟失之后,他便開始遭受一場靈魂的空前大劫難。
這封信,本來吳仲義為了避人耳目,故意使用了單位的信封,以免被人看出是一封私人之間的信件。現在遺失了,那么撿到信的人肯定會送到單位來,這將給他帶來滅頂之災,其后果不堪設想。為此, 吳仲義提心吊膽,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他先是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燒廢紙時把信也燒掉了,但很快就否定了這種想法,后來又懷疑可能塞進了抽屜,隨之這種想法也被否定。為了這封信,吳仲義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惶惶不可終日。別人被點名批判,他認為下一個就該輪到自己,朋友對他態度冷淡,更使他憂慮不安,總以為人家已將他的信交給了工作組,別人早知道他的底細了。總之,只要周圍發生一件什么事,他那繃緊的神經就要跳動一次,以為這一切都是針對自己的。加之那種近于恐怖的嚴酷氣氛,更使他誠惶誠恐。精神的重壓使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經受著熬煎。
反常心理勢必導致反常的行動舉止。因為占據吳仲義整個頭腦的是那封性命攸關的信,他非得竭盡全力將它找回來不可。因此,他像攔路搶劫一樣,抓住一個背著書包上學去的小男孩,問是否見到他的信,把小男孩嚇哭了;他見來單位外調的人手中拿著的介紹信,連忙追上去問個究竟,使別人很為不滿;女友塞給他一封表露愛慕之情的信,他也誤以為是自己遺失的信,弄得女友十分尷尬而產生誤會;拿著領導發給他的空白檢舉信,他竟毫無意識地寫下一個“信”字。信,信,信,弄得他神魂顛倒,手足無措。吳仲義精神和行動的失常表現,使政治嗅覺像鷹犬一樣靈敏的賈大真獲得了一只新的獵物。在賈大真虛張聲勢、恐嚇訛詐等強大的攻心術和棍棒術的高壓下,本不甘愿就擒而不斷掙扎的吳仲義,成了一只嗷嗷待斃的羔羊,將隨時任人宰割。至此,一個本不該存在的子虛烏有的案件,成為一個真實的案件。一個本是無罪可言的弱者,成為一名罪人挨批受斗。這在正常社會生活情況下看起來極為荒唐的現象,在那特定的環境里卻是那樣的真實。
吳仲義這個脆弱的知識分子,從不損害和嫉恨別人。他本想謹慎小心,以求平平安安的生活,結果反被無情的現實生活所捉弄。為此,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失去了人生一切可寶貴的東西:
他學識扎實,工作認真肯干,是歷史研究所的業務尖子。他在一場場運動中間的間歇,進行自己的科研課題,研究出許多成果。他很希望在自已的科研領地盡情地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發出生命的光和熱。就是在這場運動一開始,他還想“把放在單位里那些書和論文”帶回家,照舊搞自己的研究。然而,他想錯了。他的研究權利被無情地剝奪了。
吳仲義的父親早歿,年老的母親又由于哥哥被送去勞改這一意外打擊,積郁成疾,去世了。他剩下的親人就只有哥嫂了。特別是嫂嫂, “待他真比親姐姐還要親”,吳仲義從她那里“常常感受到一種類似于母愛的厚的感情”。但是由于吳仲義的良心被出賣, “坦白”、“揭發”了哥哥等人的“問題”,又將哥哥推入災難的深淵。為此,嫂嫂兩眼向他“射出仇恨的光芒,揮起手用力‘啪!啪!’打了吳仲義左右兩個非常響亮的耳光”,骨肉之情就此斷絕。
吳仲義三十多歲還是一個單身漢。好不容易經人介紹找到一位對他有些好感的姑娘,因而他便設計了一個“甜蜜的計劃”:他要和那姑娘結婚成家,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夫妻的恩愛,再添一個逗人的小孩,使自己過于清靜和寂寞的房間生氣盎然起來。但是,像吳仲義這樣軟弱無能的人,處在那樣的境地,這種“甜蜜的計劃”,毫無疑問地只能化為泡影。
吳仲義是一個值得人們深思的悲劇人物。他的悲劇的產生,表面看來與其畸形的心態有關。其實,這種畸形心態卻是一種典型環境中的典型表現。因此說,吳仲義是一個藝術典型。凡是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們,只要看到這個藝術典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年代就會浮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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