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七九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獎中,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在眾多佳作競爭中一舉奪魁,名列榜首。小說主人公喬廠長——喬光樸的名字不脛而走,廣泛流傳,成為工業戰線上改革者的代名詞,受到廣大群眾的喜愛和好評。喬光樸是蔣子龍筆下“開拓者家族”中的排頭兵,是四化建設的闖將,改革時代的勇猛開拓者。
一九五八年喬光樸從蘇聯留學歸來后,就擔任了重型電機廠廠長。他和黨委書記石敢配合默契,“兩個人把電機廠搞成了一朵花”。然而,在十年浩劫中,他不但被作為“走資派”批斗,還被無辜戴上“老流氓”、 “道德敗壞分子”的帽子,名譽掃地。粉碎“四人幫”后,他擔任了電器公司經理。這是一個“權力不小,責任不大,待遇不低,費心血不多”的位置,許多老干部夢寐以求而又得不到手的“美缺”。但是“當他得知電機廠已經兩年零六個月沒有完成任務,機電局快要被它拖垮了的消息后,強烈的責任感和旺盛的事業心促使他毛遂自薦,重返電機廠任廠長。這種不同凡響的態度和行動,顯示了一個真正共產黨人的高尚的精神境界。
當喬光樸來到電機廠這個“大難亂雜的大戶頭廠”時,立刻就陷入了“千奇百怪的矛盾,五花八門的問題”之中。前任廠長冀申是個老于世故,詭譎多詐、 “只會做官,不會做事”,靠保持甚至加劇混亂局面來擴展其權勢的投機分子。當他從電話里得知喬光樸將任廠長,他被降為副廠長時,便審時度勢,馬上召開緊急會議,宣布了兩項決定:一是借群眾要求之名,要當過造反派頭頭的郗望北立即停職檢查;二是要搞生產大會戰。因為他深知喬光樸和郗望北之間的矛盾,他希望“在郗望北和喬光樸這一對老冤家、新仇人之間埋下一根引信,將來不愁沒有戲看”。同時, “他要采取大會戰孤注一擲。大會戰一搞起來熱熱鬧鬧,總會見點效果,生產一回升,他借臺階就可以離開電機廠”。而電機廠的干部又幾乎是三套班子,十年前的一批,“文化大革命”起來的一批,冀申到廠后又培植了一批。老的心里有氣,新的肚里也不平靜,彼此間的矛盾沖突在所難免。再加上生產管理混亂,工人素質極差,像杜兵那樣干活哼小調,六年不給機床加油,用“鬼怪式”操作法生產次品的工人就為數不少。因而等待喬光樸的不僅是個爛攤子,還是一個政治斗爭的漩渦。顯然,這是一種既不同于戰爭年代,又不同于建國后十七年及十年動亂的新的斗爭環境,這種環境也正是當時社會的縮影和寫照。處于這種環境之中的喬光樸,面對如此錯綜復雜的矛盾,他該怎么辦?
作家以粗獷雄勁的筆觸,著重表現了他知難而進、銳意改革、敢說敢做的進攻型品格和剛毅果斷、大膽潑辣、說一不二的工作作風。他一上任,就立即制止了冀申企圖搞生產大會戰的做法,認為“靠大轟大嗡搞一通政治動員,靠熱熱鬧鬧搞幾場大會戰,是搞不好現代化的”。為了使別人無法對他和童貞的愛情說三道四、造謠生事,也為了免除童貞的后顧之憂,使她能“潑下身子抓工作”,他不顧石敢的勸阻和童貞的猶豫,在第一次廠黨委會上就當眾宣布他已和童貞結婚,喜酒后補,堵住了那些愛說閑話人的嘴巴。他又組織了考核評判小組,對九千多名干部職工進行了大考核、大評議,凡是“在業務上稀松二五眼的,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汗的,占著茅坑不屙屎的,溜奸滑蹭的,全成了編余人員。留下的都一個蘿卜頂一不坑,兵是精兵,將是強將”。這種優化組合的措施,大大提高了勞動生產率。總之,他許了愿必還,拍了板敢負責,連發獎金、建幼兒園等事,都一一兌現。這樣大刀闊斧地進行整頓和改革,得到了廣大工人的支持和擁護,也使那些平時偷懶耍滑的編余人員恨之入骨。他們在冀申的挑動唆使下,到處誣告喬光樸。但喬光樸在上級黨組織和大多數工人的支持下,仍堅定不移地推行改革措施。
由于喬光樸是現代化大工廠的廠長,是社會主義的企業家,所以要塑造好這樣的形象,就必然要注重表現他的現代經濟意識,展示他管理社會主義現代化大企業的魄力和才干。喬光樸思想解放、眼界開闊,他有強烈的求知欲和刻不容緩的時代緊迫感,并通曉經濟規律和專門技術。正因為如此,他反對用搞政治運動的方式來領導現代化大生產,上任后一頭鉆進車間,用半個月的時間“按照生產流程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摸,正著摸完,倒著摸”,熟悉情況,取得生產領導權。在提拔、使用干部上,他不搞任人唯親、結幫拉派,而是任人唯賢,人盡其才,故而,對那些來給他拜壽,希望能官復原職,但又不懂現代科學管理的老中層干部,他就持十分冷淡的態度。而對在“文革”中曾經批判過自己、在極左思潮影響下也曾犯過一些錯誤的郗望北,卻看中他的知識、才干以及對四化建設的熱情,委以重任,讓他擔任生產副廠長。對于產品質量,喬光樸更是一絲不茍,當他得知一車間出了廢品時,不僅嚴令返工,而且扣除車間主任和工人的獎金,連童貞求情也無用。這種胸襟、氣度、管理手段和用人之道,正是現代企業家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作家通過一系列精心選擇的細節,令人信服地描繪了喬光樸在這方面的才能。
恩格斯說: “一個人物的性格不僅表現他在做什么,而且表現在他怎樣做。”作家較好地把握住了這一創作原則,緊緊抓住喬光樸上任以后所采取的種種獨特的行動方式,或重彩酣墨,或粗線淡筆,突出地加以描繪、勾畫,使人物的個性清晰、明朗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同時,人物的個性又同作家所描寫的時代環境、社會環境和生活環境有機地結合,融匯為一體,從而顯示出了人物性格的典型意義。
喬光樸的形象之所以能栩栩如生,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還同作家擅長描繪人物肖像有關。他善于通過對人物外表精細入微的描繪來揭示其內在的精神狀態,即通過以形傳神,達到形神兼備、生動逼真。在小說開頭的局黨委擴大會上,當討論到誰出任電機廠廠長時,全場冷場,就在喬光樸率先發言、毛遂自薦前,作家以簡潔犀利的筆觸,直接勾畫了其富有個性特點的外貌肖像: “這是一張有著礦石般顏色和獵人般粗獷特征的臉: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餓虎般深藏的雙睛;顴骨略高的雙頰,肌厚肉重的闊臉;這一切簡直就是力量的化身。……他一雙火力十足的眼睛不看別人,只盯住手里的香煙,飽滿的嘴唇鐵閘一般緊閉著,里面堅硬的牙齒卻在不斷地咬著牙幫骨,左頰上的肌肉鼓起一道道棱子。”這種類似中國古典小說中人物出場時“亮相”式的肖像描寫,不僅寥寥數筆即神情畢肖,如同電影特寫鏡頭似的,一下子把喬光樸的面部表情和神態推到讀者面前,給人以非常強烈的印象;而且也由此顯示出喬光樸剛毅倔強的氣質,以及在作出到電機廠去的決定之前內心激烈的斗爭。同時,作家對喬光樸喜歡“不斷地咬著牙幫骨,左頰上的肌肉鼓起一道道棱子”的習慣性動作和外貌特點,在情節發展的不同階段作了反復描繪和渲染,無疑能使讀者更好地把握喬光樸的個性特征,更深入地了解其內心世界。
作家在突出喬光樸的進攻型性格,刻畫其棱角分明的個性特征時,也沒有忽視人物性格的豐富性,不忘展示其精神世界的美和多樣化的興趣愛好,較好地做到了剛柔相濟。例如,他和童貞之間的愛情以及他對自己已故妻子的情感,就使人們窺視到喬光樸性格的另一個側面,原來他心中也不乏柔情蜜意。他對郗望北由冷淡到信任再到重用,這不僅顯示出他不記前仇的氣度和知人善任的才干,也體現出他對青年人的熱忱關懷和殷切期望。至于在小說結尾,喬光樸和霍大道、石敢暢談未來,越談興致越高,喬光樸應邀用裘派唱腔唱起了京劇,更是為他豪放的氣質添上了一筆幽默、詼諧的色彩。
喬光樸的形象誕生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后僅半年多的時間,當時,人民群眾期待和呼喚著能體現時代精神的文學新人形象,給他們以鼓舞和啟示,喬光樸形象的出現,迎合了時代的潮流,也折射出了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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