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維楨《【雙調】夜行船》題解|注釋|鑒賞

楊維楨

楊維楨（1296—1370），元末明初著名詩文作家、散曲家。字廉夫，號鐵崖、鐵笛道人、抱遺老人。諸暨（今浙江省諸暨縣）人。元泰定年間進士，署天臺尹，改錢清場鹽司令，仕至江西儒學提舉。元末兵亂，張士誠累招不赴，浪跡浙西山水，后徙居松江（今上海市）。明建國后，詔征遺逸之才修纂禮樂，被召至京一百天，完成敘例，即告回鄉，不久肺疾作而卒。一生詩文雄富，淹貫經傳，所作詩，名擅一時，號鐵崖體，于古樂府尤稱獨步，素稱名家。存世散曲有套數〔雙調·夜行船〕《吊古》1首。有《東維子集》、《鐵崖古樂府》、《復古詩集》、《麗則遺音》等。

【雙調】夜行船

吳宮吊古

霸業艱危^①，嘆吳王端為、苧羅西子。傾城處^②，裝出捧心嬌媚。奢侈，玉液金莖^③，寶鳳雕龍，銀魚絲鲙。游戲，沉溺在翠紅鄉^④，忘卻臥薪滋味^⑤。

〔前腔〕乘機，勾踐雄圖^⑥，聚干戈要雪，會稽羞恥。懷奸計^⑦，越賂私通伯嚭。誰知，忠諫不聽^⑧，劍賜屬鏤，靈胥空死。狼狽，不想道請行成^⑨，北面稱臣不許。

〔斗蛤蟆〕堪悲，身國俱亡^⑩，把煙花山水⁽¹¹⁾，等閑無主。嘆高臺百尺⁽¹²⁾，頓遭烈炬。休覷，珠翠總劫灰⁽¹³⁾，繁華只廢基。動情的，叵耐范蠡扁舟⁽¹⁴⁾，一片太湖煙水。

〔前腔〕聽啟⁽¹⁵⁾，李亭荒⁽¹⁵⁾，更夫椒樹老⁽¹⁷⁾，浣花池廢⁽¹⁸⁾。問銅溝明月⁽¹⁹⁾，美人何處？春去，楊柳水殿欹⁽²⁰⁾，芙蓉池館摧。惱人意，只見綠樹黃鸝，寂寂怨誰無語。

〔錦衣香〕館娃宮⁽²¹⁾，荊榛蔽；響屧廊⁽²²⁾，莓苔翳?？上Ｋ畾埳?，斷崖高寺⁽²³⁾，百花深處一僧歸?？者z舊跡，走狗斗雞。想當年僭祭⁽²⁴⁾，望郊臺凄涼云樹，香水鴛鴦去⁽²⁵⁾。酒城傾墜⁽²⁶⁾，茫茫練瀆⁽²⁷⁾，無邊秋水。

〔漿水令〕采蓮涇紅芳盡死⁽²⁸⁾，越來溪吳歌慘凄⁽²⁹⁾，宮中鹿走草萋萋⁽³⁰⁾。黍離故墟⁽³¹⁾，過客傷悲。離宮廢⁽³²⁾，誰避暑？瓊姬暮冷蒼煙蔽⁽³³⁾?？請@滴，空園滴，梧桐秋雨。臺城上⁽³⁴⁾，臺城上，夜烏啼。

〔尾聲〕越王百計吞吳地⁽³⁵⁾，歸去層臺高起，只今亦是鷓鴣飛處。

【題解】

這是楊維楨唯一傳世的套曲，也是一篇出色的懷古之作。面對著吳宮遺跡，作者感慨萬端。春秋吳越爭霸的故事，留給后人太多的思索，為什么吳國始勝后敗，最后落得滅國的下場？作者的答案是，吳王荒淫奢侈、驕奢亡國；這也是本套曲所要突出的主題。曲中著重鋪陳渲染了吳王的沉湎酒色，揭示了吳國覆滅的因由，把眼前的景物描寫與吊古傷懷的抒情融為一體。筆力蒼勁挺拔，格調悲涼慷慨，有很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量。明人王驥德于《曲律》中稱贊道：“元之季有楊鐵崖者，風流為后進之冠。今‘伯（霸）業艱?！磺q膾炙人口。”另者，文辭優美，節奏諧婉，也是本套曲的風格特點之一，明人梁辰魚《浣紗記》傳奇《泛湖》一出，曾整段地借用了本套曲中“錦衣香”、“漿水令”二曲，就可見本套曲的“膾炙人口”和影響之深遠。

【注釋】

①“霸業”三句——意謂可嘆吳王夫差，只是由于西施這一女子而使霸業斷送。端，只是因為。苧羅西子，據說西施是越國苧蘿山（今浙江諸暨縣南）人。

②“傾城處”二句——傾城，極言女子的美貌。《漢書·孝武李夫人傳》載李延年歌曰：“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焙蠹匆浴皟A城傾國”來形容女子貌美。捧心嬌媚，據說西施有心疼病，病起即皺眉頭、以手捧胸，益發美麗動人。

③“玉液”二句——言吳王夫差生活的奢侈。玉液金莖，美酒金杯。寶鳳雕龍，指宮殿雕梁畫棟。鲙，細切的魚肉；銀魚絲鲙，泛指食物的精美。

④翠紅鄉——溫柔之鄉。

⑤“忘卻”句——意謂夫差忘卻了艱辛的往事。夫差的父親闔閭曾被越國所敗，受傷而死；夫差立志報仇，克服種種艱辛，終于打敗越國。臥薪，即“臥薪嘗膽”，本為越王勾踐事，此為借用。

⑥“勾踐”二句——言勾踐有雄心大志，操練兵馬，以雪會稽之恥。會稽羞恥，夫差擊敗越軍，困勾踐于會稽。

⑦“懷奸計”二句——越國使用計謀，用財物買通了吳國太宰伯嚭（pǐ）。

⑧“忠諫”三句——言夫差不僅不聽相國伍子胥的忠告，反而賜寶劍讓他自殺。屬鏤，夫差賜伍子胥的寶劍名。靈胥，伍子胥。據傳伍子胥自殺后，夫差令人將其尸體拋入江中，此后每當漲潮之時，其尸體就逐潮而來，故稱“靈胥”。

⑨“不想道”二句——意謂沒想到當年饒了勾踐不死，而今勾踐卻不允許求和，不允許自己稱臣。行成，春秋時稱求和為行成。北面，面向北。古時以北為尊，君主坐北面南，臣子面北朝見。

⑩身國倶亡——吳國滅亡，夫差也自殺。

(11)“把煙花”二句——意謂美好的江山輕易無主。等閑，尋常，此處意為輕易。

(12)“嘆高臺”二句——指姑蘇臺在大火中被焚毀。

(13)“珠翠”二句——言珠寶翡翠都成灰燼，以前的繁華之地也成了廢墟。

(14)“叵耐”二句——意謂難得那位范蠡有深遠眼光，離開勾踐，泛舟太湖。叵耐，不可忍耐，此處為難得之意。范蠡，勾踐的謀臣，輔佐勾踐滅吳后，據說攜西施入太湖隱居。他曾說勾踐此人只能同患難，不可共安樂。

(15)聽啟——聽說。

(16)（zuì）李——地名，勾踐敗闔閭、夫差之處，在今浙江嘉興縣南。

(17)夫椒——地名，夫差擊敗勾踐之處，在今江蘇吳縣西南太湖中。

(18)浣（huàn）花溪——似指浣紗溪，亦名若耶溪，為西施浣紗之處，在今浙江紹興市南。

(19)銅溝——似指銅池，宮中用銅制作的檐下承雨器具。

(20)欹——與下句“摧”，傾斜、倒塌之意。

(21)館娃宮——夫差在靈巖山上為西施建造的宮室。

(22)“響屧（xiè）廊”二句——響屧廊上長滿了苔蘚。響屧廊，吳宮中廊名，地板用梓木鋪成，行走有聲，故名。屧，木底鞋。

(23)斷崖高寺——指后人在吳宮舊址上建的靈巖寺。唐白居易《靈巖寺》詩：“館娃宮畔千年寺，水闊云多客到稀。聞說春來更惆悵，百花深處一僧歸?！?/p>

(24)僭（jiàn）祭——超越本分的祭祀。此指夫差用天子禮祭祀天地。

(25)香水——香水溪。宋范成大《吳郡志·古跡》：“香水溪，在吳故宮中。俗云西施浴處，人呼為脂粉塘。吳王宮人濯妝于此溪，上源至今馨香?！兵x鴦，喻西施宮女。

(26)酒城——吳國地名。范成大《吳郡志·古跡》：“酒城在壇城邊，夫差祭子胥處。臨祭勸酒，因名焉?！?/p>

(27)練瀆——水名，在今江蘇蘇州西南，舊傳吳國為練兵所開。

(28)采蓮涇——在今江蘇吳縣城內。

(29)越來溪——水名，在江蘇吳國西南。范成大《吳郡志》：“溪在越城東南，與石湖通。越兵自此溪來入吳，故名。”吳歌，吳地的歌曲。

(30)“宮中”句——據說伍子胥諫吳王不成，感慨地說：“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臺也?！苯駥m中鹿走草盛，果為伍氏所言中。

(31)黍離——《詩經·王風》有《黍離》篇，詩序稱此為周大夫過故宮廟宇，悼西周滅亡之作。

(32)離宮——古代帝王外出臨時駐扎的官室。

(33)瓊姬——吳王夫差之女，其墓在今江蘇吳縣西。

(34)“臺城上”三句——用唐李白《烏棲曲》“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里醉西施”句意。臺城，此指吳國禁城。

(35)“越王”三句——用李白《越中覽古》“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詩意。層臺高起，指興建越王臺等亭臺樓閣。只今，至今。三句意謂越王勾踐用盡心機滅吳，但他自己也走了驕奢淫逸的老路，到如今他的宮殿也成了鷓鴣亂飛的荒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