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磁鐵?我的目光一下被粘住——你馬湖古鎮禹帝宮里的石柱。
它為質地堅硬的青石做就,一共4根,柱面灰撲撲烏蒙蒙的,雖亦陳舊樸拙,卻難掩端莊大氣,筆直地安放在分別雕有翔龍舞鳳的鼓兒磴上,再下面是多邊形石頭柱礎,穩穩當當地支撐起禹帝宮殿,巍巍然龐然大物,傲傲乎赫然卓立。經向屏山縣文管所負責人請教得知:石柱直徑0.75米,高8米。重量應該有十三四噸,開始用20噸吊車吊不起來,后來換成50噸的才吊起來。
西電東送,國家戰略。千百年來恣意流淌的金沙江,下游處修了一座名叫向家壩的水電站,水位提升,屏山老縣城淹沒。明代修建在縣城東門外犀牛橋東的禹帝宮,清嘉慶十三年(1808年)遷建到小南門內,將變成魚蝦縱情嬉戲的游樂場;作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被整體搬遷到相距30公里的書樓鎮,為馬湖古城置景添彩,供世人瞻仰憑吊,發思古之幽情,引萬千之遐想。
我靜靜地佇立在青石柱前,目光在柱頂與柱腳間行走:這高大的石柱,為整料制作非拼接而成;石料易脆易斷,前人為啥不用木料用石料?屏山產“神木”——楠樹。當年北京、南京等地修建皇家宮殿、園林,都是從屏山砍伐運送供給;并且,屏山境內那么多高大雄偉的古建筑,均為“神木”建造,甚至是珍貴的金絲楠,應該石料比木料更禁得住歲月浸淫剝蝕的緣故。
我為開采制作石柱的氣勢驚訝。
石頭孤傲任性,要開采出一米左右的石板,須得順著紋路小心進行,稍微偏了斜了都會成廢料。條石也是,絲毫偏差開采出來便是三襟吊肚,斜歪抹角。讓人心驚膽顫毛骨悚然的是開山打甩錘,鍥子安在懸崖外邊,石匠師傅站在懸崖邊上,掄起大錘,喊著號子,既要又穩又狠地砸準鍥子,又要注意安全,臀部往后拽,不能讓慣性力往外帶,否則摔下懸崖粉身碎骨無疑。再則,開采出的毛料,應該遠遠超過成品尺寸,加工打磨才能達到要求;這樣粗大的石柱,要多寬多長一塊石料才能打磨而成啊?
我更為運輸安裝石柱感慨。
制作石柱不會是就地取材,制作好了遠近總有一段運輸距離,如此龐然大物,少說也要兩百來人才能移動。我年輕時曾抬過石制倒虹管,一千把斤重的石礅子8個人抬,爬坡下坎轉彎抹拐處,偶爾肩頭要承重兩三百斤。這么一大群人,根本不可用肩來抬。曾見過生產隊木船下水,用樹棒棒鋪出一條路來,通過滾動把船推下水去。于是眼前幻化出一個壯觀場景,把石柱放在當車輪滾動的圓木上,兩三百人齊聚一起俯下身子,拉的拉,推的推,呼喊著沉雄的號子,腳蹬手爬,揮汗如雨,齊心協力把石柱移動到指定地點。運輸我可以想象,但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要準確無誤地豎立在柱礎上,我摳破頭皮也想象不出來,只能由衷敬佩先人們何等聰明與睿智。留下這一個謎吧,世界本身是由謎構成的;正因為有無數難解之謎,世界才這般神性莫測,豐富多彩。
屏山百姓窮盡智慧與辛勞,發恨修建禹帝宮,是因為一腔怒火正在燃燒得嗶嗶剝剝。
相傳馬湖府明朝時常發大水,人們望著肆虐的洪水,浪頭連著浪頭,漩渦跟著漩渦,肆意卷走房舍牲畜,淹沒農田山林,無不憂心如焚,捶胸頓足。武當山“邋遢道士”張三豐云游到馬湖府,目睹洪水泛濫百姓遭災慘景,深入現場調研,發現蛟龍作怪并成帝王之氣。大禹是治水能人,但馬湖江水患兇險,只有王者職稱的大禹恐怕鎮不住,必須提拔成帝才鎮得住。他的建議,屏山百姓欣然采納,于是眾念一指,眾心一向,修建禹帝宮,請禹帝出面鎮住馬湖江興妖作怪的蛟龍。這樣的心境下,屏山百姓迸發出空前的力量,移石列陣,堆山成峰,終于大功告成。
禹帝宮的大廳十分寬闊,我徘徊其間,撫摸著大門右側那一根石柱,仰望柱頂,發現有兩道醬色圓圈,一道靠近屋頂,一道在下面0.8米的穿枋處。查閱了縣志得知,它記載了禹帝與蛟龍4次惡斗中最為殘酷的兩次,一次為清咸豐十年,一次為民國1924年。屏息諦聽,從歲月深處,隱隱傳來禹帝在水中與蛟龍肉搏時攪動起的嘩嘩水聲,鏜然相接的劍戟之聲,最終禹帝旗開得勝。今天,屏山人民把禹帝宮遷建馬湖古鎮,僅僅作為一種文物保護?恐怕只是一個側面。當我走進禹帝宮,一個莊嚴肅穆、肅然起敬的浪頭迎面向我打來,眼前油然幻化出大禹當年治水情景。他大膽改革創新工作方法,宵衣旰食,殫精竭慮,變設置河堤堵,為疏導河川入海,最終治理好水患,確保天下平安,造福九州百姓。正因為這,幾千年來,人們牢牢地記住他,供奉他,祭拜他,叨念他的恩功德澤;含英嚼華,大禹已經成為炎黃子孫的一種精神圖騰,與天地長存,日月同輝。我驟然間思緒飄飛,當年大禹治水時應該沒有想到自己會彪炳千秋名垂青史吧?可歷史和百姓偏偏記住了他;而歷朝歷代很多帝王將相,拼命想名垂青史彪炳千秋,可歷史和百姓偏偏將其唾棄和遺忘了。是啊,他們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勤政嗎?有開鑿龍門之功嗎?有涂山之會的自知之明嗎?有鑄造九鼎彰顯國家統一昌盛的襟懷嗎?石柱用無聲的語言,做著響亮的回答。
禹帝宮南側引領遙望,一涯金沙江綠水泛著粼粼碧波,展現出一派歲月靜好的動人景象。據說向家壩水電站有防洪功能,聯合溪落渡能提高川江河段沿岸宜賓、瀘州、重慶等城市防洪標準,讓宜賓20年一遇的洪水提高到100年一遇;配合三峽水庫能進一步提高荊江河段的防洪能力,減少長江中下游分洪損失。治水后繼有人,大禹得知,一定會捋著胡須哈哈大笑:現在我可以放放心心端坐大殿閉目養神了。粗壯挺拔的青石柱,你說是嗎?
上一篇:雪雁鳴《雪雁鳴《知世錄》零陸壹:年輪是一張生命的唱片》
下一篇:閆會作《飼養室(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