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讀小學《地理》課本的時候起,我就自慚我的家鄉沒有明山秀水了,只有丘陵地帶的末梢的樣子,所以我身上怎么也生不出鄉情來。
直到今年盛夏,我偶爾出不很遠的遠門,才聽同胞說:“貴鄉不是有碼山和九龍山么?”于是我歸心專一,抬頭望月,便也覺得月是故鄉的明了。
回家不出三天,我遽尋石馬山。
小不到百里,近不離十里,當然不費多大周折即可覓到它,但我還是在半路上有意拜老農為師,聽了幾句石馬山的古典。
此山居明河之陰,以明水的水準,它海拔不過七十米,所以我推著自行車走走就上去了。人不累,自行車不倒,于是得出一條真理:登山易,走平地難。
山上一游。同游者:老子先遠眺,小子先摸石頭。八九點鐘的太陽,作了清晨與老日的中堅。山草擎著的露珠,是星星留下的情愫。上升的太陽把這情愫珍視起來,但它沒有斂走九曲連眉的明河水的笑意,沒有斂走河沙灣草灘地平湖一般的綠意。綠意正吸吮著一群群馬的唇,笑意蕩漾著牧馬人響鞭小伙兒和彩衫村姑方興未艾。
“爸,這個石頭像馬。”
我這才向八歲的兒子低頭:“像馬嗎?”
“爸,這一個石頭也像馬。”
我這才隨兒子摸石頭:“是像馬。”
“爸,這山上的馬都是黑馬。”
我這才回聽來路上的對話:
“石馬山到了嗎?爸。”
“快到啦!那就是——”
“那小山上一排排黑黑的東西是什么?”
“就是石馬呀!”
“一,二,三…… 一共六豎排。石馬為什么排成豎排?是攻山的隊伍嗎?”
“是。”
“爸爸快來看!這匹馬身子下邊長出果子啦!紅的,像血,是山楂果嗎?”
“是。”
“這里的……這里的……爸,馬都沒有腿,是攻山陷入山土了嗎?”
“是。”
是該輪到兒子驚嘆的時候了——
“這么多臥馬都好可憐,怎么連頭都沒了呢?”
“雨洗的。我的孩子,你不懂。”
“石馬還怕雨?”
“什么都怕雨。洗得一干二凈!”
也該讓后代人看看北坡。北坡,同樣不見十年樹木,也是一蹲蹲黑黝黝的臥石凸現成特色。但馬不盡為馬,兩代人幾乎同時指石為駝。是有一頭石駱駝,它正從西北坡向山頂跋涉而上。它的堅毅風貌,吸引了炎黃的嫡后——我的兒子騎上駱駝兩峰間,令我牽駝帶路,我情愿。此刻,石馬之山,唯一的父親,唯一的兒子,唯一的石駱駝,三位一體,向上,獨尊成唯一的偉大!
偉大下臨深潭。潭內有魚,魚上有小舟,舟上立漁父,他正舞長竿指使著吐了又捕、捕了又吐的魚鷹創造生活。
下山,到水邊。兒子只顧看魚鷹亮翅,我則跟漁父攀談。他講的與老農所言一意不差。
聆聽悲劇歷史,我情難已!撫摸著已經擋了小半河床的石馬腿,我的沉思如戰馬之魂,堅信:隨著水的運動變化,如此無頭馬腿必將成為明河砥柱!
我還相信漁父的話不謊。距石馬山百余里,頭朝西南的雞公山報曉峰,不就的確于近幾十年前被西南方同胞砍頭了么?說是雞喙啄了他方的食糧。本地人只好用水泥泥了別的石頭再造了雞頭,才得以繼續馳“雞公山”之名于中外。那么,馬頭被砍也就在砍之常理之中了。
告辭魚鷹,我領兒子再度登山,沿石馬腿一側直上。
老子先期回到石馬背,忙尋九龍山。果然,西南望,九條丘陵遠近間距,近者輪廓工刻,遠者一帶大意,但九不缺一盡收眼底,并且,九龍頭都向石馬張望,十分驚訝,九龍身都向石馬輻輳,十分和諧,真個一方有劫難九方來救援的風格。
回首,兒子正抱石馬腿而攀援。我慶賀兒子流汗的成績,笑了。讓兒子鍛煉吧,讓他知道做馬難。我立即祈求九龍山:“家鄉的秀脈九龍啊,你們看到你們的孫子正要登上石馬山嗎?”我喃喃著,淚眼看見明河水。
(作者單位:河南省信陽市第四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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