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有這樣一批小兵,在軍隊的特殊崗位上激情奮斗著。他們大多十五六歲,從中學校園應招入伍,經過不滿一年的專業訓練,就被“批發”到祖國的各個“戰場”,承擔起為國戍邊的重任。
緊急集合
“新兵一大怕,就怕夜里吹喇叭”。一旦在靜靜的深夜,響起急促的號聲,我們這些小兵們準會手忙腳亂,洋相百出。甚至,你穿走了我的鞋,我扎錯了你的武裝帶,把一些娃急得嗷嗷直叫。時間一長,我們就總結出一條規律:只要晚上有緊急集合,教官宿舍的燈準保亮著。抓到了這個規律,我們就會暗中觀察,一旦有情況,就在熄燈后,摸黑打好背包,穿著衣服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候,只需喇叭里傳出咔咔的交流聲,幾乎是號聲響起的同時,一個鯉魚打挺,背起背包就跑出宿舍,準拿第一。詭計終會被識破。記得在一個沒有任何跡象的晚上,訓練一天的我們,渾身疲憊,鼾聲正濃。子夜,突然響起了緊急集合號!南山忙亂地穿好衣服,并自作聰明地使用了一個平時不常用的快速打包法——三道纏,得意地站在了隊伍中。心想,反正也不會走遠,教官講評完就會解散。沒想到,中隊長下達命令:到大隊操場集結,拉練!媽呀,南山一下差點嚇尿。我們住在北區,隊伍跑步到南區操場有五百多米,剛跑出一半,南山快速打上的背包就散了。只能怯怯地壓低嗓音報告。教官林恒田二話沒說,攬過背包,在運動中三下五除二地打好扔給了南山:“跟上隊伍!”語音嚴厲,不容置疑。那一晚,整個大隊夜行軍五公里。回到宿舍,南山才發現,自己不僅散了背包,褲子也穿反了,褲腰帶系在了后面,而且褲內的“大軍衩”,全部絞在一起,把南山的腚溝子都磨破了,好疼,好疼!
子夜,升起綠色信號彈
我們駐防在西安北郊一個村子旁,營區內歌聲嘹亮,操練聲、讀書聲隱隱可聞;軍營外雞鳴犬吠,頭裹白色羊肚毛巾的老鄉站在馬車上,一盆通紅的炭火(西安一大怪)映襯著西北老漢的臉膛,時而吼上兩句信天游,一派田園祥和的景象。但是,處于七十年代的人們,特別是軍人,階級斗爭這根弦是不能放松的。據說,部隊東面的馬旗寨村就是當年國民黨時期的一個模范村,村民多數是“國軍”家屬,而“國軍”王牌——整編74師少將師長張靈甫的老家,也就在幾十公里之外。按當時的說法,駐地敵情、社情復雜,必須時刻提高警惕,防止階級敵人搗亂破壞。據教官講,當時在我們營區周圍經常有人發射信號彈,搞得我們這些伢兵在晚間站崗時心里毛愣愣的。
還別說,敵情真的來了!凌晨四點多鐘,兩個戰友正在營院巡邏,突然在操場正南方,一顆綠色的訊號彈騰空而起,拖著長長的尾光,照亮了半個操場?!坝袛城椋R上向中隊報告?!彼瘔糁械膽鹩呀拥矫罹o急集結,兩個小隊,由中隊長與大隊參謀分別帶隊,對圍墻南面麥田進行拉網式搜索。學員是不發槍的,有的握著拖布桿,有的拿著臨時撿到的樹枝,跟鬼子進村式的彎著腰悄悄地前進。“隊長,井里有情況!”隨著一聲吼叫,興奮的伢子兵跟炸了窩似的包圍過去。借著中隊長微弱的手電光,看到農民用于澆地的深井里,漂浮著一個人頭,黑黑的頭發露出水面?!翱?,拿竹竿打撈!”隊長發出命令。等拿來竹竿,隊長攪來攪去,終于看清了:原來是老百姓扔的一頭黑色死豬。
敵情解除……
今晚有演出
在那個年代,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是很時尚的,幾乎每一個村隊、單位都有,是當代中國基層群眾性文化生活最活躍的時期。部隊附近的村子、企事業單位經常來到部隊慰問演出、與學員聯歡,軍民關系杠杠的?!皵橙诉M犯額不怕。天上來,天上打!地下來,地下打!……”這個“對口詞”是老鄉們每場必演的!有時我們還會被生產隊邀請,與鄉親們一起在露天劇場看秦腔。要說看秦腔戲,西安老鄉的熱情不比東北人看二人轉差,有道是:“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老陜高吼秦腔”便是例證。但,與其他地域不同的是,在看戲場地必須是男女分開坐,不管你是不是夫妻,都得按規矩來。誰不聽話,就會遭到執勤老漢用柳枝抽!弄得我們這些男娃子想借機看看俊俏的、梳著大辮子的陜西大妮兒都不方便。
當然,我們訓練大隊的文化生活更是活躍,靚男俏女們的文藝節目:狄銀海、李俊龍表演的對口詞《小米步槍》,劉彥峰的經典快板《油燈碗》,女兵們的《洗衣舞》……至今記憶猶新。特別是那個藏族舞蹈《洗衣舞》有一個典型橋段:藏族姑娘們幫金珠瑪米洗衣服時唱的洗衣歌:“是誰幫我們鬧翻身啊,是誰幫我們架橋梁啊,是那救星毛主席啊,是那親人解放軍啊……我為親人洗衣裳啊?!臧?、搓巴,算了’!‘涮巴、涮巴,算了’!呀啦,嘿索!”不知當初飾演藏族姑娘的女戰友們,你們在家洗衣服是否也是“搓巴、搓巴算了”,“你們也是難改呢”!
批發到東北
1973年10月底,經過近一年的專業訓練,伢兵們掌握了保家衛國的本領,開始準備奔赴祖國的各個戰場了。一時間,戰友們的心沸騰起來,紛紛向中隊黨支部寫決心書。用當時的話說,就是“決心書向雪片一般的飛向黨支部”。個別戰友還寫了血書:堅決要求到邊疆去,到祖國最艱苦的地方去。一顆紅心交給黨,在大風大浪里鍛煉成長!也許現在的80、90后很難理解這種壯志豪情。但,當年處在那個激情歲月的我們,黨的需要、祖國的需要就是我們的志向。革命戰士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沒有絲毫的虛偽,也不懂得什么叫做秀,心中無我,祖國最大!現在經濟發展了,生活富裕了。但,我們對國家的忠誠呢?我們甘愿犧牲的精神呢?有時為了一點私利,斤斤計較,爭名奪利,真是愧對那個時代!
盡管如此,各個戰場來的領隊還是走入學員宿舍,為自己的部隊評功擺好,細說優勢,用以吸引更多的學員到自己負責的戰場上建功立業。記得來自新疆的帶兵人就講,新疆好啊,風景怡人,瓜果豐盛,最有特色的還屬新疆的羊肉串嘛,都是沒結過婚的“巴郎子”羊羔烤的,香香的嘛,吃一串,想兩串嘛!吃兩串…… 就吃飽了嘛!當年南山也為那美好的憧憬所吸引,更想體驗一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翔云列曉陣,殺氣貫長虹”的英雄氣概。只是南山沒那福氣,終與50名戰友被“批發”到北國冰城哈爾濱。好在南山對帶兵人——李宏遠股長頗有好感:高高的個頭兒,筆直的腰板,頗有軍人氣質;戴一副金邊眼鏡,精干的短發,洪亮的嗓音,蠻有一股儒將風范,屬于南山心目中那種既有文化又有幾分英氣的新時代軍人。特別是后來聽說他是電影《平原游擊隊》原型李向陽的族孫,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不管怎么說吧,南山還是與哈爾濱有緣,在這個有著東方小巴黎美譽的城市,手指那么一彈一揮就是30年。風雪寒霜磨練了南山的意志,廣博的黑土地滋養了南山的性情,高粱米、大餅子把南山喂養得壯壯的,從一根豆芽菜長成了一個白楊樹。交了知心朋友,走過了壯麗人生,甚慰,甚慰!
我的北京 我的情
我們50名戰友,從西安出發,一路向北,兩天后到達了首都北京。一個長著長睫毛、大眼睛的女軍官在北京接待我們,她就是二科股長程珍梅。單位的首長比起訓練大隊的隊長來要和善許多,程股長決定在北京停留2天,組織我們游覽了故宮博物院,去了皇家園林頤和園。這些景點,我們外地的孩子大多數都是第一次見到,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每到一地,我們都會拿出僅有的幾塊錢津貼,照一張風景照留作紀念,至今南山還保留著當時的珍貴留影,從那個青澀的少年臉上,完全可以讀出當時內心的激動與興奮。
吃過晚飯,是自由活動時間。我們就住在南池子招待所,出了胡同口右拐就是天安門廣場了。漂亮的長安街,高樓林立,華燈初上,寬敞的馬路上,不時有幾輛轎車駛過,閃著串串尾光,流光溢彩。這就是我們兒時在睡夢中多次夢到、一直向往的祖國心臟了。
我與戰友小陳從東長安街一直往西散步,不時對著高樓和行人指指點點,訴說感受。好像沒走多遠的路程,我們就驚訝地發現一座紅色門樓,門前站著4名筆直的解放軍哨兵,從墻壁兩側的標語上,我們同時認出了:這不是中南海、新華門嗎?是毛主席辦公的地方?。∫驗檫@是當時中央新聞紀錄片中最典型的畫面,每次周總理陪同外賓接受毛主席會見,車隊就是從這個門進入中南海的。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們無法自制,差點喊出毛主席萬歲。我們的騷動,引來哨兵警惕的眼神,估計看我們穿著軍裝,就沒有出面干涉。我們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往前移動了幾步,但還是不愿離去。我們隔著高高的紅墻,企圖遙望中南海毛主席辦公室的燈光(實際上,除了高墻什么也看不到),此時,與我們崇拜的偉大領袖近在咫尺?。∥覀兿胂笾飨藭r準會一手叉腰,一手夾著香煙,站在世界地圖前,思考著世界革命的大事……
北京的夜,依然燦爛,微風吹動著紅墻內的參天古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就像兩個年輕的士兵從內心發出的輕輕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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