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舜禹皆圣人也,惟其傳賢傳子之不同,而后世不能無異論也。自孟子之前,人皆以為禹德衰,故不傳于賢,而傳于子。萬章以是發(fā)問,孟子辯其不然,曰:“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然后學(xué)者以傳賢與子,一本于天,而無有以議禹也。至韓子作禹對(duì),而其說又不然,曰:“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后世爭(zhēng)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且謂孟子求其說而不得,又從而焉之辭。近世善議論者莫如蘇子,蘇子之言曰:“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有得焉而思與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堯舜之傳賢,是不得已,而禹之傳子,蓋圣人之不喜異也。”自萬章之間,至蘇子之辯,其說有四,然而圣人至公之心,卒未明焉。以為德衰而傳子者,是以跡論圣人,其說也固陋矣。而孟子歸之于天,(原衍一下字,據(jù)擁正本、四庫本刪。)亦未免乎不通也。堯之傳舜,舜之傳禹,禹(禹原缺,據(jù)擁正本、四庫正本補(bǔ)。)之傳子,其大計(jì)固已定于生前,不待身死之后始聽天命,人心之自歸也。謂舜、禹避朱、均,而益避啟者,其說蓋亦不經(jīng)矣。韓子以為憂后世,蘇子以為不焉異,韓子之言也近正,蘇子之言也近人情,然皆未得夫圣人之心者,蓋圣人以天下焉公器,其視賢于子一也。賢可傳而傳,不以傳賢為踈,而害天下之公器;子可傳而傳,不以傳子焉私,而有慊于心也。昔吾夫子以大道而傳之學(xué)者,夫以人情論之,夫子豈不欲私其子哉?然而過庭之訓(xùn)止于詩、禮,陳亢始以異聞焉問,卒以君子遠(yuǎn)其子為喜。亢以私心量圣人,而其問與喜,皆不然也。夫子嘗謂才不才亦各言其子者,人之情也,至于所欲傳道之心,視回與鯉一也。高堅(jiān)之妙在回,而詩、禮之外無以告鯉者,豈親門人而遠(yuǎn)其子哉?使回如鯉,鯉如回,則詩、禮之訓(xùn)在彼,而高堅(jiān)之妙在此矣。道與天下皆公器,所以傳道與天下者,不以賢與子而二其心,然后焉大圣人。堯舜禹之傳天下,如吾夫子之傳道,堯舜非遠(yuǎn)其子,禹非親之也,民之所安,吾從而與之,不知傳賢之為遜天下,傳子之為世吾家,尚何不得已與懼夫焉異也哉!若夫憂后世爭(zhēng)之之亂而以之傳子者,固可以為天下后世法矣。原其所以傳之之心,出于以天下為公,而視賢與子為一,無有不得已與懼夫?yàn)楫愔拢喾怯袘n之慮之之心,而委曲焉之計(jì)也。愛其子而私有與之者,人之情;憂后世而為之計(jì)者,君子之法;不以親踈內(nèi)外二其心者,圣人至公大同之道。知此三者之說,然后知堯、舜、禹之不二其心,而傳賢與子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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