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雅典與斯巴達之間發生戰爭，雅典農民狄開俄波利斯希望在大會上討論關于與斯巴達議和的問題，但被趕走。于是他私自派阿菲特俄斯拿著八塊錢去與斯巴達人單獨講和，同斯巴達人簽訂了“三十年和約”。狄開俄波利斯在鄉村舉行慶祝游行，結果受到阿卡奈人的圍攻。狄開俄波利斯找到歐里庇得斯借來破爛衣服扮可憐相，極力去說服主戰派。一半人相信了他的話，另一半搬來救兵——主戰派將領拉馬科斯。狄開俄波利斯開放了和平市場，與所有的伯羅奔尼撒人、墨伽拉人和玻俄提亞人做買賣。可拉馬科斯頑固不化，再次出征，被打得狼狽不堪，跛腳歸來，而俄波利斯卻酒足飯飽，得意洋洋地從酒宴上歸來。

【作品選錄】

四　第二場(對駁的準備)

歌隊　(首節)那么，你這個壞東西，為什么還不把案板搬到外面來，發你的高論呢？我倒很想知道你有什么好說。現在就照你自己提議的做法，快把案板放在這兒，開始講吧。(首節完)

狄開俄波利斯進中屋去把案板搬出來。

狄開俄波利斯　大家看，案板在此，別看說話人何等渺小，宙斯在上，我并不用盾牌來掩護，我要為斯巴達人說出我要說的良心話。可是我有理由害怕，我很知道這些鄉下人的脾氣，他們就喜歡江湖騙子稱贊他們和他們的城邦，不管對不對，全不知道自己上了當，叫人家出賣了；我還知道這些年老的陪審員的心情，他們除了想吃陪審費而外，什么都不顧；我也沒有忘記去年我那出喜劇叫我本人在克勒翁手里吃過什么苦頭；他把我拖到議院去，誣告我，胡說八道，嘴里亂翻泡，滔滔不絕，罵得我一身臟，幾乎害死了我！因此，這回在我講話以前，先讓我好好穿上一套，扮出一副最可憐的樣子吧。

歌隊　(次節)為什么這樣躲躲閃閃，耍乖巧、想花樣拖延時間？你就去向希厄洛倪摩斯借他那頂毛蓬蓬的黑色隱身帽來，就去打開西緒福斯的錦囊，施展他的奸謀詭計，我也不管，反正這一場審問你可推卸不了。(次節完)

狄開俄波利斯　現在我得顯一顯膽氣了，我去找歐里庇得斯。(敲左屋門)孩子，孩子！

刻菲索豐自左屋上。

刻菲索豐　誰呀？

狄開俄波利斯　歐里庇得斯在家不在家？

刻菲索豐　他在家也不在家。

狄開俄波利斯　怎么？他在家也不在家？

刻菲索豐　正是呀，你老人家。他的心思不在家，到外面采詩去了；他本人在家，高高地蹺起兩腿兒寫他的悲劇呢。

狄開俄波利斯　三生有幸的歐里庇得斯，連他的仆人都是這樣的妙嘴兒！快把他叫出來！

刻菲索豐　不行，不行。

狄開俄波利斯　不行也得行，我反正不走，我要敲門。歐里庇得斯，親愛的歐里庇得斯！你不搭理別人，也得搭理我；是我啊，是科勒代鄉的狄開俄波利斯在叫你。

歐里庇得斯　(自內應)我沒有工夫！

狄開俄波利斯　但是你叫內景壁轉一轉就出來啦！

歐里庇得斯　不行，不行。

狄開俄波利斯　不行也得行。

歐里庇得斯　那就轉我出來吧；可是我沒有工夫下來。

最后一部分墻壁轉開，歐里庇得斯出現。

狄開俄波利斯　歐里庇得斯！

歐里庇得斯　你叫喚什么呀？

狄開俄波利斯　你寫作，大可以腳踏實地，卻偏要兩腳凌空！難怪你在戲里創造出那么些瘸子！你為什么穿了悲劇里的破衣衫，一副可憐相？難怪你創造出那么些叫化子！歐里庇得斯，我憑你的膝頭求你： 從你的舊戲里借一套破布爛衫給我，因為我得要向歌隊講一大套話呢；萬一講得不好，我就完了。

歐里庇得斯　什么樣的破布爛衫？是不是用來扮演可憐老頭俄紐斯的那一套？

狄開俄波利斯　不是俄紐斯的，是一個更可憐的角色的。

歐里庇得斯　是不是瞎子福尼克斯的？

狄開俄波利斯　不，不是福尼克斯的；另外有一個人比福尼克斯還要可憐呢。

歐里庇得斯　這家伙到底要什么樣的破布爛衫呢？你是說叫化子菲羅克特特斯的那一套？

狄開俄波利斯　不是，是要一個更是十足叫化子的角色的。

歐里庇得斯　你竟想要瘸子柏勒洛豐忒斯穿過的臟袍子？

狄開俄波利斯　不是柏勒洛豐忒斯；我指的那個人又是瘸子，又是叫化子，而且又會出語驚人，又會口若懸河！

歐里庇得斯　啊，我知道，那是密西亞的忒勒福斯。

狄開俄波利斯　對了，是忒勒福斯。我求你把他的布片兒給我。

歐里庇得斯　孩子，你把忒勒福斯的破衣衫給他，那是放在堤厄斯忒斯的破衣服上面的，夾在他的和伊諾的中間。

刻菲索豐　(向狄開俄波利斯)喂，拿去！

狄開俄波利斯把衣服打開，對著陽光看。

狄開俄波利斯　宙斯啊，你這位到處都看得見、看得穿的神啊，容許我穿成最可憐不過的樣子吧！(套上破衣服)歐里庇得斯，行好事行到底，你給了我這個，就請把配搭的行頭也給了我吧： 我是說那頂密西亞式的小氈帽。我今天得扮一個乞丐；又要是我又要不像我；觀眾會認識我是誰，但是歌隊會莫名其妙，呆在那兒，聽憑我用一些巧言妙語捉弄他們。

歐里庇得斯　我就給你帽子。這鬼心眼想得個好主意！

狄開俄波利斯　愿你有福；“但愿忒勒福斯不倒霉”！妙呀！我已經滿嘴的巧言妙語了！然而我還需要一根叫花棒。

歐里庇得斯　快拿著滾吧，滾出我的大石廳！

狄開俄波利斯　(自語)我的靈魂啊，人家一下子就要把我趕出高門大廈去，不管我還需要多少件小行頭！我要強求，我要固請，我要硬討！

歐里庇得斯，請給我一個小提籃，叫燈火燒穿了的！

歐里庇得斯　你要這樣一個提籃作什么用呢？

狄開俄波利斯　沒有什么用，可是我要拿到手。

歐里庇得斯　你只是找麻煩，滾開，滾出去！

狄開俄波利斯　唉！愿你有福，像你母親一樣有福！

歐里庇得斯　給我滾吧！

狄開俄波利斯　只要再給我一件東西： 一個小碗，碗邊上打缺的！

歐里庇得斯　端著這個滾你的！你可知道你真煩死我了！

狄開俄波利斯　(旁白)啊，你可不知道你把悲劇糟蹋死了！

但是，最親愛的歐里庇得斯，只要再給我一件東西： 一個小水瓶，用海綿當塞子的。

歐里庇得斯　你這家伙，這樣那樣的，你把我一整個悲劇都拿去了！快提著這個滾吧！

狄開俄波利斯　我就走。哎呀！我可還要一件東西，得不到手，我就完了。最親愛的歐里庇得斯，聽我說！我一拿到這東西就離開這兒，決不再回來。請給我一點干薄荷葉裝在這個小提籃里！

歐里庇得斯　你逼我上吊嗎！拿去吧。我的劇本整個完蛋了！

狄開俄波利斯　那我就走了，用不著再討了，我太啰唆了，不知道人家厭惡我呢！(走了幾步又退回來)哎呀，倒霉，我完了！我竟忘記了一件東西，少了它，什么都只算白搭。我最可愛的、最親密的小歐里庇得斯，除了這一件，如果我還要向你討什么，我不得好死，就只一件了，就只一件了，請給我幾根從你媽媽那兒要來的野蘿卜吧！

歐里庇得斯　這家伙好無禮！(向仆人)關門！

歐里庇得斯退，墻壁還原。

刻菲索豐進入左屋。

狄開俄波利斯　(自語)我的靈魂啊，得不到野蘿卜也得走啊。可知道你就要參加的舌戰是一件多么嚴重的事情？你就要替斯巴達人講話呢。我的靈魂啊，你就上前去吧！這就是起點！你站住不動嗎？你整個吞下了歐里庇得斯還壯不起膽？好呀！前進吧，我這可憐的心！快到那兒去，把腦袋獻在那上面，說出你要說的話。勇敢些，走呀，前進呀！我贊美我的心！

狄開俄波利斯把頭靠在案板上。

五　第三場　(對駁)

歌隊　你要干什么呢？你要說什么呢？你膽大包天！你厚顏無恥！你居然要把你的頸脖子獻給城邦，和我們大家作對、抬杠！這家伙居然一點也不害怕！來呀，既然你自己情愿，你就開口吧！

狄開俄波利斯　諸位觀眾，請你們不要見怪，我這樣一個叫化子，不揣冒昧，要當著雅典人在喜劇里談論政事，要知道喜劇也懂得是非黑白啊。我要說的可能會駭人聽聞，但卻是真情實理。

克勒翁現在再也不能夠誣告我當著外邦人誹謗我們的城邦： 因為這一次戲劇競賽是在勒奈亞節里舉行的，就只有我們自己在場，外邦人還沒有前來，盟邦的貢物和部隊還沒有到呢。我們是麥子，外邦人是殼子，現在殼子是簸得干干凈凈的，至于外邦僑民，那又另當別論，他們雖不是公民，總得算面粉里帶的麩子。

我衷心痛恨斯巴達人，但愿海神，泰那農海角上的神明，叫大地震動，震倒他們的房舍，把他們全都壓死： 誰叫他們把我的葡萄藤割了呢！可是，在場的既然都是朋友，我們不妨說一句知心話： 我們這樣受罪，為什么全怪斯巴達人呢？我們有些人，我并不是說城邦——請你們千萬記住，我并不是說城邦——而是說一些壞小子、假銅錢、沒有公權的流氓、冒牌貨、半外國人，他們經常告發人私賣了墨伽拉外套，如果他們在哪里看見有葫蘆，或是野兔，或是小豬，或是蒜頭，或是大鹽，就說這些是墨伽拉走私貨，拿去充公拍賣了。這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地方習氣，不算什么。

糟糕的是： 有一些年輕小伙子玩酒戲喝醉了，跑到墨伽拉去，搶來了那個名叫西邁塔的妓女。想不到這一點雞毛蒜皮，居然掃了墨伽拉人的面子，惹動了他們的大蒜勁兒，他們反而搶劫了阿斯帕西亞兩個妓女。好，為了三個娼婦，戰火就在全希臘燒起來了。我們的蓋世英雄伯里克里斯勃然大怒、大發雷霆、大放閃電，震驚了全希臘；他擬出了一道命令——讀起來就像一首酒令歌——“我們的領土內，我們的市場里、海上、陸上，一個墨伽拉人都不準停留！”

這一下墨伽拉人漸漸挨餓了，他們便央求斯巴達人轉圜設法取消這一道禁令，無非是那些娼妓惹出來的禁令。多少次斯巴達人要求我們，可是我們一次也不理。從此就干戈處處，大動刀兵了。也許有人會說他們不應該。可是他們應該怎樣呢？喂，要是斯巴達人坐船來，告發人私賣違禁貨，把一條塞里福斯小狗子拿去充公拍賣了，難道你們會坐在家里不動嗎？那才不會呢！不由分說，你們會叫三百只戰艦立刻下水，全城轟動，到處只聽見兵士的吵鬧聲、對戰船供應人員的呼噪聲；軍餉在發放，雅典娜的神像在涂金，倉庫里在亂哄哄，軍糧在過斗；到處是套槳的皮圈、酒囊、瓶子、大蒜、橄欖、一網袋一網袋的蔥頭；到處是花冠、鳳尾魚、吹笛女和打青了的面孔；造船廠里圓木在刨成槳，楔子在拍進縫，槳柄在裝上皮圈，只聽見水手頭目的口令、簫聲、笛聲、哨子聲。你們一定會這樣做的，我們以為忒勒福斯不會這樣做嗎？那我們就太不聰明了。

甲半隊領隊　你這個該死的東西，你這個可惡的東西，真的嗎？你是個叫化子，你敢向我們這樣說嗎？就是我們這兒有告密人，你敢罵我們嗎？

乙半隊領隊　是呀，憑海神起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并沒有說一句假話。

甲半隊領隊　就說是真的，這家伙配說嗎？他這等無禮，該受懲罰！

甲半隊領隊沖向狄開俄波利斯。

乙半隊領隊　你沖到哪里去？快停下來！你要是打了他，我立刻就把你舉起來！

甲乙兩半隊自己打起來，結果是甲半隊打輸了。

甲半隊領隊　眼光里閃電的拉馬科斯啊，快來救我呀！盔頂上插大羽毛叫人一見喪膽的拉馬科斯啊、我的朋友啊、我的族人啊，快出來救我呀！軍官也好、大兵也好、攻城的也好、守城的也好，快來救我呀！我的腰叫人家抱住了呀！

拉馬科斯全副武裝偕二兵士自右屋上。

拉馬科斯　哪里來的殺伐之聲？哪里求我去增援？哪里求我去一顯神威？哪一個驚動了我這張戈耳戈盾牌，叫它從匣子里直跳了起來？

狄開俄波利斯　大英雄拉馬科斯啊，你這些翎毛和隊伍真嚇死人！

甲半隊領隊　拉馬科斯，這家伙一直在誹謗我們的整個城邦！

拉馬科斯　你是個叫化子，你敢胡鬧嗎？

狄開俄波利斯　大英雄拉馬科斯啊，饒了我這個叫化子胡說八道吧！

拉馬科斯　你說了些什么啦？快告訴我！

狄開俄波利斯　我記不得了，一見你的刀呀槍呀，我就昏頭昏腦了。我求你先挪開那個妖怪頭。

拉馬科斯　得！

拉馬科斯把盾牌提開。

狄開俄波利斯　把它翻過去。

拉馬科斯把盾牌翻轉。

拉馬科斯　伏在那兒了。

狄開俄波利斯　從你的盔頂上折一根翎毛給我。

拉馬科斯　拿去吧，這一片小絨毛。

狄開俄波利斯　扶住我的頭，我好吐一吐，你的翎毛真叫我作嘔。

拉馬科斯　你這家伙，干什么呀？你竟用我的小絨毛助嘔。

狄開俄波利斯　這是小絨毛嗎？告訴我，是什么鳥的？是牛皮鳥大王的嗎？

拉馬科斯　呸，我非宰了你不可！

兩人扭打起來，結果是拉馬科斯打輸了。

狄開俄波利斯　得了，得了，拉馬科斯！你只有這點勁兒，怎么干得了！如果你真有力氣，為什么不把我閹割了？你不是挺雄赳赳的嗎？

拉馬科斯　你這個叫化子膽敢這樣挖苦我這個軍官？

狄開俄波利斯　我是個叫化子嗎？

拉馬科斯　那你是什么東西？

狄開俄波利斯把破衣服脫掉。

狄開俄波利斯　我是什么人？是一個好公民，向來不鉆營官職。開戰以來，我就一直是最肯賣命的人；而你呢，開戰以來，就一直是只拿官俸的人。

拉馬科斯　是大家選舉了我——

狄開俄波利斯　三只鵓鴣選舉了你！我一惡心便議下了和約，我實在看不慣多少白發老頭兒排在隊伍里，而你這樣的一些年輕小伙子卻躲掉了，有的，像提薩墨諾—淮尼波斯和帕努癸帕喀得斯，跑到特剌刻去了，每天支三塊錢官俸： 有的跟著卡瑞斯去了；有的，像格瑞托—忒俄多洛斯和狄俄墨阿拉宗之流，上了卡俄尼亞；還有的去了卡馬里那，革拉和卡塔—革拉。

拉馬科斯　是大家推舉了他們——

狄開俄波利斯　可是為什么緣故你們老是支官俸，而這些人(指著歌隊)卻一點也不支？馬里拉德斯，你的頭已經白了，你當過使節沒有？他搖搖頭。他卻是個穩當、勤勉的好人。德剌庫羅斯、歐福里得斯或是普里尼得斯又怎樣呢？他們說沒有。可是科緒拉的兒子和拉馬科斯卻看見過，他們兩人一向償不清債務、付不清救濟捐，還弄得所有的朋友，就像夜里向街上倒臟水那樣的向他們警告過：“走開點！”

拉馬科斯　民主政府呀，這是可以忍受的嗎？

狄開俄波利斯　拉馬科斯支了官俸，就得忍受啊！

拉馬科斯　可是我要同所有的伯羅奔尼撒人永久打下去，我要盡最大的力量用海陸軍從各方面去困擾他們！

拉馬科斯偕二兵士進入右屋。

狄開俄波利斯　我卻要向所有的伯羅奔尼撒人、墨伽拉人和玻俄提亞人宣告，讓他們同我做買賣，可不讓拉馬科斯。

狄開俄波利斯進入中屋。

十一　第六場

傳令官自觀眾右方上。

傳令官　大家聽呀！按照我們祖傳的習慣，你們聽見號聲就喝大盅酒！誰先喝干，誰就贏得克忒西豐的皮囊！

傳令官自觀眾右方下。

狄開俄波利斯和他的仆人自活動臺上出現。

狄開俄波利斯　孩子們、婦女們，你們沒有聽見嗎？你們在做什么啦！你們沒有聽見嗎？你們在做什么啦！你們沒有聽見傳令官說話？快煮呀，烤呀，翻呀，趕快把兔子肉拖出來，快編扎花冠；把鐵簽拿來，讓我來戳上畫眉鳥！

歌隊長　我羨慕你主意好，更羨慕你此刻興高采烈！

狄開俄波利斯　等你看見烤畫眉，不知你又該說什么了！

歌隊長　真是啊！

狄開俄波利斯　(向仆人)把炭火撥一撥！

歌隊長　你們看，他多么在行、多么熟練，十足像個廚師，自己會做得一手好菜！

得刻忒斯自觀眾左方上。

得刻忒斯　哎呀呀！

狄開俄波利斯　赫剌克勒斯啊，又是什么呀？

得刻忒斯　是個倒霉人！

狄開俄波利斯　你自己留下“霉”，別“倒”給人家！

得刻忒斯　好朋友，只有你得到了和約，請把你的“和平”量一點給我，哪怕就量給我五——年吧。

狄開俄波利斯　你怎么啦？

得刻忒斯　我完了，丟了兩頭牛！

狄開俄波利斯　怎么丟的？

得刻忒斯　那些玻俄提亞人從費勒牽走的。

狄開俄波利斯　你這三生不幸的人啊，你居然還穿上白衣服！

得刻忒斯　我本來過日子挺不錯，天天撈得著——牛屎。

狄開俄波利斯　你現在要什么呢？

得刻忒斯　我哭那兩頭牛，哭瞎了眼睛。如果你關心費勒的得刻忒斯，請趕快用和平露抹抹我的眼睛。

狄開俄波利斯　可是，你這個可憐人啊，我并不是官醫。

得刻忒斯　我求求你，也許我還可以找回我的兩頭牛呢！

狄開俄波利斯　辦不到，你哭到庇塔羅斯家里去吧！

得刻忒斯　只請你向這個小蘆管里滴一滴和平露！

狄開俄波利斯　半滴也不，到別處去掉你的眼淚吧！

得刻忒斯　哎呀，我的好耕牛倒了我的霉啊！

得刻忒斯自觀眾左方下。

歌隊長　你們看他在和約里發現了什么最甜蜜不過的東西，不輕易分給別人一點兒。

狄開俄波利斯　(向仆人)你把蜂蜜倒在臘腸上，把鱔魚烤烤！

歌隊長　你們聽見他氣焰萬丈的大聲嚷嗎？

狄開俄波利斯　(向仆人)把鱔魚烤烤！

歌隊長　你已經叫我眼睜睜看得饞死我，叫香氣熏死了左鄰右舍還不算，定要這樣叫喚，吵死我們！

狄開俄波利斯　(向仆人)再把這些烤烤，好好地烤黃！

伴郎自觀眾右方上。

伴郎　狄開俄波利斯！

狄開俄波利斯　誰？誰？

伴郎　有一位新郎從喜筵上給你送來了這些肉。

狄開俄波利斯　做得漂亮，不管人是怎樣。

伴郎　他請求你為了這點菜倒一小杯和平露到這個香水瓶里，免得他出去服兵役，好讓他留在家里侍候新娘子。

狄開俄波利斯　把這些肉拿回去，拿回去，不必送給我，就是給我千萬塊錢，我也不倒給他一滴！

伴娘自觀眾右方上。

伴郎　是伴娘，她要私下里告訴你從新娘那兒帶來的什么話呢。

狄開俄波利斯　來，你要說什么啦？

伴娘向狄開俄波利斯耳語。

老天爺，新娘的迫切懇求是多么荒唐可笑啊！她想把新郎那個家伙留在家里！(向仆人)快把和平露拿到這兒來！我只給她破個例，因為她究竟是女人家，總不該叫打仗打垮。

仆人把和平露遞給狄開俄波利斯。

女客人，把你的瓶子拿到這底下來，這樣！(倒和平露)你知道你們怎樣使用嗎？告訴新娘，就在征兵征到新郎身上的時候，夜里用這個抹在他身上最需要抹的地方。

伴郎和伴娘自觀眾右方下。

把和平露拿走！把酒提子拿來，我好打一些酒把大酒盅都倒個滿。

仆人自活動臺上退進去。

歌隊長　有人急急忙忙跑到這兒來，皺著眉頭，好像要傳報什么可怕消息了！

傳令官自觀眾右方急上。

傳令官　哦，吃苦頭啊，打苦仗啊，拉馬科斯們出來啊！

傳令官敲右屋的門，拉馬科斯上。

拉馬科斯　誰在我這座四壁鑲銅器亮堂堂的府第周圍鬧個哄哄響？

傳令官　將軍們命令你，帶你的隊伍和你的翎毛，火速出發，冒風雪，去把守關口！方才得報： 玻俄提亞強盜，要趁大酒盅節、大酒缽節，向我們大舉進襲！

傳令官自觀眾右方下。

拉馬科斯　這些將軍啊，數目大、膽子小！偏叫我不能夠去慶祝節日，可又是太兇了呀！

狄開俄波利斯　英勇善戰的拉馬科斯誓師出馬了！

拉馬科斯　你是什么東西，膽敢諷刺我？

狄開俄波利斯　哪里是“蜂”刺你，你倒要和四只翅膀的革律翁作戰嗎？

拉馬科斯　唉，唉，傳令官向我宣布了多么壞的消息啊！

狄開俄波利斯　呵，呵，這個人跑來給我報什么喜信呀？

報信人甲自觀眾右方急上。

報信人甲　狄開俄波利斯！

狄開俄波利斯　怎么啦？

報信人甲　趕快帶你的提籃和你的大酒盅去赴宴會，酒神的祭司召請你！請你快一點，你把宴會耽誤了這么久。什么都準備好了： 躺榻、餐桌，靠墊、毛毯、花冠、油膏、糖果，連妓女都到了，還有麥片糕、奶油餅、芝麻糕、蜂糖餅、美貌的歌女——“哈摩狄俄斯最親愛的”。你快去快去！

報信人甲自觀眾右方下。

拉馬科斯　我倒霉啦！

狄開俄波利斯　誰叫你選中了斷頭戈耳戈作你的保護神呢！(向仆人)你把屋子關起來，叫誰把酒菜準備好。

拉馬科斯　孩子，孩子，把我的背包拿出來！

狄開俄波利斯　孩子，孩子，把我的菜籃拿出來！

拉馬科斯　給我拿一點茴香鹽來，別忘記蔥頭！

狄開俄波利斯　給我拿幾塊鮮魚片來，我討厭蔥頭！

拉馬科斯　給我拿無花果葉子裹一點臭魚干，路上好充饑。

狄開俄波利斯　給我拿無花果葉子裹一盤肥肉來，帶去好現烤。

拉馬科斯　把我頭盔上的翎毛拿出來！

狄開俄波利斯　把我的斑鳩和畫眉鳥搬出來！

拉馬科斯　這些鴕鳥毛白得好美啊！

狄開俄波利斯　這只斑鳩肉黃得好美啊！

拉馬科斯　你這家伙，不要再挖苦我的盔甲！

狄開俄波利斯　你這家伙，不要老盯著我的畫眉鳥！

拉馬科斯　把那個裝三道翎毛的匣子找出來！

狄開俄波利斯　把那個裝兔子肉的盤子遞給我！

拉馬科斯　蛾子總是咬了我的翎毛！

狄開俄波利斯　我在飯前總是先喝兔肉湯！

拉馬科斯　老兄，多謝你別跟我說話吧。

狄開俄波利斯　我只是跟這小廝話不對頭。(向仆人)你愿意打賭嗎？讓拉馬科斯來公斷： 到底是畫眉鳥好吃，還是蝗蟲好吃？

拉馬科斯　蝗蟲好吃！你欺人太甚！

狄開俄波利斯　他說是蝗蟲好吃！

拉馬科斯　孩子，孩子，把長矛取下來，拿到這兒來！

狄開俄波利斯　孩子，孩子，把臘腸取出來，拿到這兒來！

拉馬科斯　我要把槍套子退下來，孩子，你捏住，捏緊點！

狄開俄波利斯　孩子，你把鐵簽子捏緊點！

拉馬科斯　先拿架子來擱我的盾牌！

狄開俄波利斯　先拿面包來墊墊我的肚子！

拉馬科斯　再把戈耳戈面的圓牌牌提給我！

狄開俄波利斯　再把奶酪面的圓餅餅遞給我！

拉馬科斯　這不是最不堪入耳的嘲笑嗎？

狄開俄波利斯　這不是最好吃可口的奶酪餅嗎？

拉馬科斯　你把油倒上去！哈，哈，一看我的銅盾牌，我就想得見喪魂失魄的逃將捉去受審呢！

狄開俄波利斯　你把蜂蜜倒上去！哈，哈，一看我的奶酪餅，我就看得見哭笑不得的戈耳戈兒子活活受罪呢！

拉馬科斯　把我的護心鎧甲拿到這兒來！

狄開俄波利斯　把我的暖心酒拿到這兒來！

拉馬科斯　我武裝起來好對付死敵。

狄開俄波利斯　我提起精神來好對付酒友。

拉馬科斯　孩子，把毯子捆好在盾牌上！

狄開俄波利斯　孩子，把食品放好在籃子里！

拉馬科斯　我自己扛背包吧。

狄開俄波利斯　我還要穿長袍哪。

拉馬科斯　孩子，你把盾牌拿起來，背著走吧！哎呀，下雪啦！真叫做雙“氣”臨門，吃不盡風霜之苦。

狄開俄波利斯　你把籃子提起來！就去趕享不盡的宴飲之樂！

拉馬科斯和他的仆人自觀眾左方下，

狄開俄波利斯和他的仆人自觀眾右方下。

(羅念生譯)

注釋：

傳說殺母的俄瑞斯忒斯來到雅典，大家不愿和他共用一只酒杯喝酒，雅典的國王便下令各飲各的酒杯，誰先飲完，誰就得到一皮囊酒。克忒西豐是一個大胖子，“克忒西豐的皮囊”指的是一大皮囊的酒。

費勒是靠近玻俄提亞的關口。

白衣服是節日里穿的吉服。

直到19世紀初希臘醫生的年薪還是由政府供給的。

庇塔羅斯是當時的一位名醫。

革律翁是西方島國神話時代的國王，他有三頭三身、六手六腳，狄開俄波利斯再給他加上四只翅膀。中世紀的注譯家以為狄開俄波利斯說這話時手里抓著一只蝗蟲，因為他沒有鳥吃，只吃蝗蟲。

這是當時一首著名的酒令歌的頭一句。

意即把平臺推進去，把墻壁轉回去，使屋子還原。原來屋子的墻壁有一邊是打開的，這墻壁正相當于現代劇的布幕。

倒在盾牌上把它擦亮。

【賞析】

阿里斯托芬是古希臘最著名的喜劇家。他出生于希波戰爭結束之時，生活于雅典奴隸主民主政治由盛轉衰時期。他站在自耕農的立場上，反對雅典集團和斯巴達集團之間的戰爭；敢于面對社會現實，抨擊政治蠱惑家，攻擊雅典的內政外交。他一生共創作了四十四部喜劇，現僅存有《阿卡奈人》、《騎士》、《云》、《馬蜂》、《地母節婦女》、《蛙》、《鳥》、《和平》、《呂西斯特拉忒》、《公民大會婦女》、《財神》等十一部。他的喜劇反映了當時的一些重大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描述了雅典奴隸主民主制危機時期的社會生活。因此，他被恩格斯稱為是“有強烈傾向的詩人”。

《阿卡奈人》是阿里斯托芬第一部成功的喜劇。它以雅典與斯巴達兩大城邦之間發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為背景。這場戰爭持續了將近三十年，最后以雅典戰敗而告終。這次戰爭雖然是斯巴達及其盟邦挑起來的，但雅典的主戰派首領也負有重大責任。克勒翁在雅典執政后，就推行好戰的“上邦政策”。戰爭使雅典遭受了極大的破壞，阿提卡農村田地荒蕪，瘟疫流行，許多人食不果腹，流離失所。飽受戰爭之苦的雅典人民，尤其是阿提卡農民痛恨戰爭帶來的災難，對好戰的雙方統治者都非常不滿。但極少數統治者卻借機大發戰爭橫財——買賣武器、兼并土地、放高利貸，因此，他們極力鼓吹戰爭。阿里斯托芬親眼目睹了這場戰爭，對飽受蹂躪的平民百姓很是同情，故創作了這部喜劇來抨擊好戰分子，呼吁和平。

喜劇以雅典的一次亂哄哄的公民大會作為“開場”。阿提卡農民狄開俄波利斯首先進場等候開會，他希望在大會上討論關于與斯巴達議和的問題。但當看到大會竟然不讓主和的阿菲特俄斯發言并將他趕走時，狄開俄波利斯表示了抗議。抗議無效促使他下決心與斯巴達人單獨講和，便私自派阿菲特俄斯拿著八塊錢去議和，同斯巴達人簽訂了“三十年和約”。然后，狄開俄波利斯為慶祝避免了戰爭和苦難，同一家人舉行鄉村酒神節游行，遭到了阿卡奈人(即劇中的歌隊)亂石的圍攻。阿卡奈人要懲罰這個“祖國的叛徒”，主張向斯巴達人報復。狄開俄波利斯為說服主戰的阿卡奈人，博取他們的同情，向歐里庇得斯借了一套破爛衣服穿在身上扮可憐相。

第三場“對駁”的情節在此基礎上展開。狄開俄波利斯先陳述說自己也衷心痛恨斯巴達人，因為他們把他的葡萄藤割了，由此表明他在感情上的立場是同大家一樣的。但隨之話鋒一轉——“我們這樣受罪，為什么全怪斯巴達人呢？”引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戰爭雙方都有責任，雅典當局難辭其咎。狄開俄波利斯還設身處地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假設自己是對方的話，雅典人將會有什么樣的反應。人往往習慣從自己的立場上看問題，如果能換個角度從對方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可能就容易解決多了。他的這一番話贏得了一半人的信服。另一半人搬來了救兵——主戰派將領拉馬科斯，與狄開俄波利斯展開了戰與和的辯論。狄開俄波利斯先是嘲笑戲弄了外強中干的拉馬科斯，隨之兩人在臺上扭打起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全副武裝的拉馬科斯竟然被身為農民、赤手空拳的狄開俄波利斯打敗了。繼而，狄開俄波利斯向人們揭露了拉馬科斯之流的丑惡嘴臉，指出他們只拿官俸而不肯賣命的事實，他們主戰是因為他們可以從戰爭中獲利。至此，阿卡奈人終于看清了事情的真相、戰爭的實質，接受了議和的主張。

喜劇的后段，狄開俄波利斯開放了和平市場，與所有的伯羅奔尼撒人、墨伽拉人和玻俄提亞人做買賣。阿卡奈人不再反對議和，可拉馬科斯頑固不化，再次出征，被打得狼狽不堪。戰敗的拉馬科斯跛腳而行，痛苦萬分；狄開俄波利斯卻由兩個吹雙管的女子伴著，酒足飯飽，得意洋洋地從酒宴上歸來。

阿里斯托芬抓住社會生活的本質，對一些生活現象予以夸張，產生了強烈的喜劇效果，又引人深思。如在第四場中，一個為饑餓所迫的墨伽拉人，將他的兩個親生女兒當豬賣給了狄開俄波利斯，代價是一把蒜頭、一筒鹽。這一場景看似很滑稽，但骨子里是凄慘的，顯示了戰爭的殘酷。同樣，饑餓的墨伽拉人與富裕的玻俄提亞人構成了一組戰爭與和平的對比圖景： 卷入戰爭的墨伽拉人生活困苦，而沒有受到戰爭禍害的玻俄提亞人生活安定富有。

在第六場中，對比手法的巧妙運用將全劇的諷刺效果推到頂點。狄開俄波利斯身穿長袍、頭戴花冠準備去赴“大酒盅節”宴會，而堅持打仗的拉馬科斯則穿著護心鎧甲挨凍去夜守關口：

拉馬科斯　把我的護心鎧甲拿到這兒來！

狄開俄波利斯　把我的暖心酒拿到這兒來！

拉馬科斯　我武裝起來好對付死敵。

狄開俄波利斯　我提起精神來好對付酒友。

拉馬科斯　孩子，把毯子捆好在盾牌上！

狄開俄波利斯　孩子，把食品放好在籃子里！

拉馬科斯　我自己扛背包吧。

狄開俄波利斯　我還要穿長袍哪。

拉馬科斯　孩子，你把盾牌拿起來，背著走吧！哎呀，下雪啦！真叫做雙“氣”臨門，吃不盡風霜之苦！

狄開俄波利斯　你把籃子提起來！就去趕享不盡的宴飲之樂！

和平的幸福和戰爭的重負形成極其尖銳的對照，一個即將享受宴會的快活，另一個則要面對煩惱和戰爭的殘酷。而“退場”中，狄開俄波利斯和拉馬科斯兩人的不同結局象征著戰爭與和平的不同結果，一個喝得酩酊大醉，高聲歡呼；一個在戰爭中受傷殘廢，痛苦呻吟。這些場面證實了詩人的論斷： 和平勝過戰爭。

《阿卡奈人》的主題思想就是反對內戰，呼吁和平。劇作以當時的政治生活為題材，反對當局發動的侵略戰爭，認為戰爭給人民帶來災難，希臘各城邦之間應和睦相處，表現了劇作家對現實的高度關注和反對鼓吹戰爭、自私自利的當權者的政治傾向。在這出戲里，狄開俄波利斯是阿提卡農民意識的代表，反對勞民傷財的戰爭。拉馬科斯既代表了好戰的將領，又代表了專權的克勒翁之流。阿卡奈人影射當時占主流的主戰的群眾，包括工商界和一部分鄉下人。劇中的很多情節是滑稽可笑的，如狄開俄波利斯用八塊錢與斯巴達人訂下了三十年的和約；狄開俄波利斯以一筐木炭作為人質嚇退了追打他的阿卡奈人；墨伽拉人把孩子當豬賣。這些場景看似荒誕不經，引人發笑，實則笑中含淚，寓喻著深刻的反戰思想。

在該劇中，阿里斯托芬通過漫畫式的夸張手法和表面上很不嚴肅的插科打諢的場面來反映生活，通過對比的手法突出表現和平的幸福與戰爭的痛苦，其最終目的在于掃除群眾中的主戰心理。阿里斯托芬以其卓越的喜劇創作，履行了一個喜劇詩人應該承擔的責任，即在《阿卡奈人》中借劇中人物之口所說的，“在喜劇里談論政事”，“辯出是非曲直”，以“發揚真理，支持正義”。這些創作觀念直到今天，對我們的文學創作仍具有借鑒意義。

(李株玲　楊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