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風流子》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楓林凋晚葉,關河迥,楚客慘將歸。望一川暝靄,雁聲哀怨,半規涼月,人影參差。酒醒后、淚花銷鳳蠟,風幕卷金泥。砧杵韻高,喚回殘夢,綺羅香減,牽起余悲。亭皋分襟地,難拚處、偏是掩面牽衣。何況怨懷長結,重見無期。想寄恨書中,銀鉤空滿,斷腸聲里,玉箸還垂。多少暗愁密意,惟有天知。
【編年】
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定此詞為元祐三年(1088)至八年之間,客游荊州時作所。羅忼烈箋云:“元祐七年秋間,知溧水命下,將離荊州時作。《虞美人》‘廉纖小雨’闋,似亦同時之制;而《紅羅襖》有‘楚客憶江蘺’語,則新別有所思而作也。”
【匯評】
沈義父《樂府指迷》:煉字下語,最是緊要。如說桃,不可直說破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如詠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臺、灞岸等字。又用事,如曰“銀鉤空滿”,便是書了,不必更說書字;“玉筯雙垂”,便是淚了,不必更說淚。如“綠云繚繞”,隱然髻發;“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曉如教初學小兒,說破這是甚物事,方見妙處。
卓人月《古今詞統》卷十五:“砧杵”、“銀鉤”,扇對,魂芳魄艷。
又:兼金石綺采之美,長篇不易。(潘游龍《古今詩余醉》卷七略同)
黃蘇《蓼園詞選》:“淚花銷鳳蠟,風幕卷金泥”,自是以待制出知順昌時所作,而亦主之情,婉曲周至。至“惟有天知”四字,其心亦苦矣。
況周頤《蕙風詞話》:清真又有句云:“多少暗愁密意,惟有天知”;“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此等語愈樸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靈肺腑中流出,不妨說盡,而愈無盡。南宋詞人如姜白石云:“酒醒波遠,政凝想明珰素襪”,庶幾近似,然已微嫌刷色。誠如清真等句,惟有學之不能到耳,如曰不可學也,詎必顰眉搔首,作態幾許然后出之,乃為可學耶。
夏敬觀評《清真集》:此詞四句對偶凡三處,句調皆變幻不同。
又:通篇一氣銜貫。(龍榆生《唐宋名家詞選》引)
劉永濟《微睇室說詞》:起處光點明秋時景色,引起離情。“將歸”而曰“慘”,著語甚奇。至何以“慘”,則待下文細說。“望一川”下四句,寫臨別時之物色人情。“酒醒”二句為別后居者所在。“砧杵”四句則為別后居者之情。換頭四句乃行者追憶別時與別后。“想寄恨”四句又為行者遙想居者之情。歇拍總結離情。此詞大開大合,美成特色。因此調中四字句多,他人作來,易成平板,而美成此詞,仍流轉自如,一也;又美成此詞,四句一轉,此非筆力極健者,不易圓美,二也;再則此詞四字句層次分明,不復不雜,三也。全詞除起結總寫外,將居者、行者之情,曲曲描出而不嫌瑣屑,亦由力量大,情意深所致。
【附錄】
方千里《風流子》:河梁攜手別,臨歧語,共約踏青歸。自雙燕再來,斷無音信,海棠開了,還又參差。料此際,笑隨花便面,醉騁錦障泥。不憶故園,粉愁香怨,忍教華屋,綠慘紅悲。舊家歌舞地,生疏久,塵暗鳳縷羅衣。何限可憐心事,難訴歡期。但兩點愁蛾,才開重斂,幾行清淚,欲制還垂。爭表為郎憔悴,相見方知。
楊澤民《風流子》:行樂平生志,方從事、未出已思歸。嘆歡宴會同,類多暌阻,冶游蹤跡、還又參差。年華換,利名虛歲月,交友半云泥。休憶舊游,免成春瘦,莫懷新恨,恐惹秋悲。惟思行樂處,幾思為春困,醉枕羅衣。何事暗辜芳約,偷負佳期。念待月西廂,花陰淺淺,倚樓南陌,云意垂垂。別后頓成消黯,伊又爭知。
陳允平《風流子》:闌干休去倚,長亭外、煙草帶愁歸。正曉陰簾幕,綺羅清潤,西風環佩,金玉參差。深院悄,亂蟬嘶夏木,雙燕別春泥。滿地殘花,蝶圓涼夢,半亭落葉,蛩感秋悲。蘭屏余香在,銷魂處、憔悴瘦不勝衣。誰念鳳樓當日,星約云期。悵倦理鸞箏,朱弦空暗,強臨鴛鏡,錦帶閑垂。別后兩峰眉恨,千里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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