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來鵠
剪腐帛而火焚者,人聞之,必遞相驚曰:家之何處燒衣耶?委余食而棄地者,人見之,必遞相駭曰:家之何處棄食耶?燒衣易驚,棄食易駭,以其衣可貴而食可厚,不忍焚之棄之也。
然而不知家有無用之人,廄有無力之馬,無用之人服其衣,與其焚也何遠?無力之馬食其粟,與其棄也何異?以是焚之,以是棄之,未嘗少有驚駭者。
公孫弘為漢相,蓋布被,是驚家之焚衣也,而不能驚漢武國恃奢服。晏子為齊相,豚肩不掩豆,是駭家之棄粟也,而不能駭景公之廄馬千駟。
——《全唐文》
〔注釋〕 公孫弘(前200—前121):獄吏出身,后升任丞相,封平津侯。 國恃奢服:即恃國服奢,意為自恃為皇帝,管著整個國家,因而習慣于奢侈。 《禮·祭器》:“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豚肩,豬肘子。豆:古代食器,一種有圓錐形高座的盤子。 《論語·季氏》:“齊景公有馬千駟。”馬四匹為駟。
把朽壞的布帛剪了燒掉,把殘剩的飯菜端來倒掉,人們必定吃驚。因為衣食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必須珍惜;就算已經沒有使用價值了,也還是不忍心毀掉扔掉。然而,從更大的范圍來看,那些大家族養著不事生產的人,不服力役的馬,一樣要消耗布帛和糧食,盡管這也是糟蹋,卻沒有人因此感到吃驚。作者從這種生活現象,敏銳地察覺出更深一層的問題。
一方面節儉到摳搜的地步,另一方面又大方到揮霍的邊沿:這種現象是相當普遍的。一個迷信的人,哪怕窮得數米而炊,卻可以傾其所有去敬神;一個有特殊嗜好的人,吃飯可以湊合,卻不惜將積攢全部拿去滿足嗜好。凡此種種,都屬這種怪現象。
據《史記》和《漢書》記載,公孫弘任漢武帝的丞相時,仍然蓋“布被,食不重味”,而且倡言“人臣病不節儉”。不僅如此,他還用自己的俸祿供養故人和賓客,以致窮得連一點積蓄都沒有。像這樣的丞相,歷史上的確是罕見的,應當說難能可貴。然而,作為一個政治家,他卻相當差勁。漢武帝迷信神仙,大興土木,又連年對外用兵,弄得民窮財盡,人口大減,這些事他卻不肯犯顏直諫。他自己布衾蔬食,但對漢武帝拿百姓的身家性命去揮霍卻不聞不問,這種節儉自然是境界不高的。
如作深層探究,作者實際上提出了政治家應當有怎樣的品質這樣一個問題。對政治家來說,光是要求自己嚴格,是非常不夠的,因為政治家是管政治大事的,如果他在國家大事上糊里糊涂,甚至裝聾賣啞,推卸責任,那么,私生活再檢點,也是毫無意義的。這樣的人即便像公孫弘那樣蓋布被,也沒人把他看作大政治家,因為他在政治上是庸人,甚至帶小人氣。
文中提到的晏子,雖然在自奉儉薄這一點上與公孫弘相同,政治上卻不可同日而語。作者將兩人相提并論,顯系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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