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顏之推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出則車輿,入則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給一果下馬,常服御之,舉朝以為放達。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及侯景之亂,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噴陸梁,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顏氏家訓》
〔注釋〕 周弘正:字思行,歷仕梁、陳,官至國子祭酒、尚書右仆射。宣城王:指梁簡文帝嫡長子大器,封宣城郡王,故稱。 果下馬:一種矮小的名馬,可于果樹下行,故名。 侯景之亂:侯景原為北魏大將,后降梁,封河南王,繼又叛亂。太清三年(549)攻下臺城,逼死梁武帝,立簡文帝。大寶二年(551),侯景又廢簡文帝,殺宣城王大器,立蕭棟為梁帝。旋又自立,國號漢。次年為部下所殺。
這是一段很別致的文字,猶如一組漫畫,以“馬”為線索聯串前后,將當時“士大夫”者流的腐敗無能作了寫意式的生動描繪。本文所記為南朝梁代末年之事,是時距梁武帝創國已逾半個世紀,在貴族世襲的官僚制度保證下,這些貴族官僚過著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文章首先用幾筆濃重的油彩,烘托出一堆寄生蟲的雍容華貴。他們絕對地脫離并鄙棄一切勞動,穿戴著“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出則車輿,入則扶侍”,仿佛只有這樣才顯示出自己的高貴和風度。他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先輩是在馬上征戰天下的,竟連騎馬也加以蔑視,認為有失身份。因之,見到周弘正騎一匹“果下馬”,舉朝便以為放達,而尚書郞騎馬,便大驚失色,紛紛上書指責。孰不知正是這種官僚制度和陋習,才造就了這樣一批極端脆弱、愚蠢而又低能的士大夫。文章接著將他們放入兵荒馬亂之中,這些“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的高貴者們,只好坐以待斃,死于馬下了。這正是各方面退化而得到的必然結果。最后,作者抓住了一個典型的細節,建康令王復聽到馬嘶,竟然說出“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這樣可笑的話,突出了這群統治者們的愚昧無知。這樣的人遇到戰亂怎能保住自身呢?靠這種人治理的國家又怎能不滅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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