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張鼐
辟一室,八窗通明,月夕花辰,如水晶宮、萬花谷也。室之左構層樓,仙人好樓居,取遠眺而宜下覽平地,扼其胸次也。樓供面壁達摩,西來悟門,得自十年靜專也。設蒲團,以便晏坐;香鼎一,宜焚柏子;長明燈一盞,在達摩前,火傳不絕,助我慧照。《楞嚴》一冊,日誦一兩段,滌除知見,見月忘標;《南華》六卷,讀之得“齊物”、“養生”之理。此二書,登樓只宜在辰巳,時天氣未雜,諷誦有得。室中前楹,設一幾,置先儒語錄——古本“四書”白文。凡圣賢妙義,不在注疏,只本文已足;語錄印證,不拘窠臼,尤得力也。北窗置古秦、漢、韓、蘇文數卷,須平昔所習誦者,時一披覽,得其間架脈絡;名家著作通當世之務者,亦列數篇卷尾,以資經濟。西牖廣長幾,陳筆墨古帖,或弄筆臨摹,或興到意會,疾書所得,時拈一題,不復限以程課。南隅古杯一,茶一壺,酒一瓶,烹泉引滿,浩浩乎備讀書之樂也。
——《張侗初集》
〔注釋〕 辰:通“晨”。 胸次:胸間。 達摩:全名菩提達摩,相傳為南天竺人。南朝宋末航海到廣州,又往北魏,住嵩山少林寺靜修九年(本文作十年)。被認為中國佛教禪宗的“初祖”。面壁:佛教稱坐禪,謂面向墻壁,端坐靜修。悟門:佛教以覺悟為入門徑。 《楞嚴》:即《楞嚴經》,佛教經籍。 《南華》:即《南華經》,也叫《南華真經》,《莊子》的別名。 “齊物”:即《莊子》中的“齊物論”篇,內容以齊是非、齊彼此、齊物我、齊夭壽為主。 “養生”:即《莊子》中的“養生主”篇,認為攝養身心的方法莫過于順任自然。 辰:十二時辰之一,上午七時至九時。巳:十二時辰之一,上午九時至十一時。 “四書”:即《論語》、《大學》、《中庸》、《孟子》。 白文:不附加評點注解的書的正文。 經濟:治理國家,濟助百姓。 程課:即課程,指規定的學業內容和進度。
古人為何如此好學不倦?為何如此安于苦讀?也許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也許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當然也有安于苦讀又安于貧困的,比如大名鼎鼎的顏回,既好學,又安貧,“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不管是為了增長學問,還是為了做官發財,古人信奉的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那么,讀書本身究竟有無樂趣呢?有。張鼐的這篇文章就是極寫讀書之樂的。請看:擁一間寬敞、明亮而安靜的書齋,手捧大智大慧的書冊,專心析讀,旁有香茗潤喉,美酒助興,為其妙義怦然心動時,信筆錄下所悟——如此悠然讀書,不為俗事困擾,不覺日月旋轉,愛讀書的人誰不為之心向神往?然而,要獲得這樣的“讀書之樂”,起碼得有兩個前提:一是不必為生計艱辛勞碌以至無暇顧及這種樂趣,二是足以領悟“圣賢妙義”的學識。其實對古人來說,要備全這兩項有時也難乎其難。比如像杜甫這樣“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人,還會“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還要哀“茅屋為秋風所破”,其他寒士寒儒窮秀才的處境又該會怎樣?無“夢花樓”倒也不礙事,居陋室足矣;可是,如果身居陋室而家徒四壁,無力置圣賢之書,又緣何得其“讀書之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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