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譜雖然短小,但詞人就是要在這方寸之地爭奇斗艷,起承轉合,極力使筆下的詞跌宕起伏,美不勝收,整體上又要渾然一體。其中,起結和過片,是搭起詞這個金屋子最重要的地基。初學者最應注意和用功,下面我們便詳細講解詞的填法。
(1)起頭。清代詞評家沈祥龍說:“詩重發端,惟詞亦然,長調尤重。有單起之調,貴突兀籠罩,如東坡大江東去是。有對起之調,貴從容豆類整煉,如少游山抹微云,天連衰草是。”這是從形式上來說詞的起句方法,從內容上來看,詞的起頭方法很多,譬如:
寫景。這種這種方式最為常見,翻開全宋詞,信手拈來。“小徑紅稀,芳郊綠遍”(晏殊《踏莎行》);“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周邦彥《蘭陵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李清照的《永遇樂》);“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吳文英《八聲甘州》)。當然“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范仲淹《蘇幕遮》)凋零寂寞的深秋,烘托了守邊將士的無邊愁思。
抒情。開門見山,直抒胸臆,詞情籠罩全篇。如大將軍岳飛《滿江紅》一開口就怒吼:“怒發沖冠,憑欄處”,真是響遏行云,振聾發聵。李煜《浪淘沙》在汴京對景難遣心中悲哀,就直直地長嘆:“往事只堪哀”,驀然而來,真是悲戚徹骨。詞如果用情語開啟,情感大多強烈真率,能一下子抓住讀者的心,引起情感共振。
敘事。先敘事,再就事生發,這種方式遠遠少于景起句。如:“無言獨上西樓”(李煜的《相見歡》);“水調數聲持酒聽”(張先《天仙子》);“醉里挑燈看劍”(辛棄疾《破陣子》)。初看似乎平淡無奇,實際上引弓待發,緊接著會開出另一番天地景致,或筆鋒一轉,如懸崖飛瀑,一瀉而下,使文勢跌宕起伏。
發問。先劈頭蓋臉地提出一個問題“春花秋月何時了?”,讀者不由得一愣,再回答“往事知多少。”。“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這種問起法,于千回百轉之中噴薄而出,其情感更震撼人心,比直陳更覺搖曳靈動。
詞的起頭方法之美在于拉開一道帷幕,戲剛一開聲,就贏得了一個碰頭彩,更多的好戲還在后頭。
(2)結尾。與起頭一樣,詞的結尾也非常要緊,往往是全篇的點睛之筆。結句要像勒住一匹狂奔的駿馬一樣,收束有力,又能發人深思,留有余味。所以詞人們在結句上也特別下功夫,或以景結,或以情結,或以問結。
景結。以景結情,悠然而逝,含蓄蘊藉,最能展現詞的婉約美氣質。如李白《秦樓月》:“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氣象雄渾,冠絕古今。吳文英的懷古詞《八聲甘州》結句:“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大氣包舉,壯闊蒼茫。前人最推重“以景結情”的方式,如沈義父《樂府指迷》就很有代表性地說:“結句須要放開,含有余不盡之意,以景結情最好。”
情結。情語結句,多以真率激情取勝。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直抒胸臆,引人共鳴。
問結。“彬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問得柔情婉轉,格外曲折動人。“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末一問,摧剛為柔,令無數英雄墜淚。
以上是就內容分類,如按結構技法而言,沈祥龍對詞的結句創作作了十分精當的總結:“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于起。結有數法,或拍合,或宕開,或醒明本旨,或轉出別意,或就眼前指點,或于題外借形,不外白石《詩說》所云辭意俱盡,辭盡意不盡,意盡辭不盡三者而已。”
(3)過片、換頭。詞調多為上下兩片。過片,是詞特有的章法,詞人、詞評人都十分重視,他們強調“過片不可斷了曲意,須要承上接下。”(張炎《詞源》)承上接下是總要求,一般來說,上下片分別吟詠情景、今昔、內外、來去、晝夜、虛實等不同內容,但上下兩片要接得緊密、自然,又以能出新意為上。沈義父《樂府指迷》說:“若才高者方能發起新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周濟《介存齋論詞》說換頭:“或藕斷絲連,或異軍突起,皆須令讀者耳目振動,方成佳制。”這都是前輩對過片做法的精彩描述。
過片以“筆斷意不斷”,或者說是“藕斷絲連”為最妙,姜夔《齊天樂》的過片“西窗又吹暗雨”常被作為典范。整首詞細致摹寫了蟋蟀私語般的悲鳴聲、機杼聲、暗雨聲、砧杵聲、絲竹聲等各種聲音,將蟲聲與愁情結合在一起,渾然一體,很難截然分開。作者卻奇妙地抓住了“西窗又吹暗雨”一句作為過片,上片歇拍已經說到“夜涼獨自甚情緒”,誰知西窗外又隱約傳來冷雨敲窗聲!一個又字既把上下片的情景緊緊地連接起來,又使之明顯地劃成兩段,嶺斷云連,手段確實高妙!
過片的具體做法多種多樣,并無定規,常用的以下幾種:
上下緊相連,換頭筆斷意不斷。這是最普遍的作法,如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作者先寫俯瞰郁孤臺下飽含著無數難民血淚的江水,然后寫舉頭北望故都,叢山蒼莽遮斷了目光,上片歇拍“可憐無數山”,以山字結束。下片接著從山說起:“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由青山又回應到江水。兩山相連,銜接緊湊。換頭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上下不相連,換頭另起一端。看上去,好像上下片說的是兩件事,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的意境、感情、氣脈是完整貫通的。如蘇軾《卜算子》,上片寫幽絕的夜境,下片單詠孤鴻。好像上下片截然分開了,但上片歇拍“縹緲孤鴻影”將上下兩片連接起來了,上片寫幽人,幽人孤獨如孤鴻,下片寫孤鴻,孤鴻幽恨如幽人。全詞語語雙關,詞人托物寄寓了自己初貶黃州期間的苦悶和孤高的復雜情懷。還有蘇軾的《賀新郎》(乳燕飛華屋),也常被人議論,說它上片寫晝景,下片專詠石榴。上下片并非前言不搭后語,都緊緊扣住了榴花與美人的孤芳高潔、自傷遲暮的品格和特征,花人合二為一。雖是別具一格,卻饒有韻致。像這種上下片不相連的,換頭總是異軍突起,完全換了另一幅頭臉,但意脈還是暗中相連。
上下相對比,換頭是過橋。或一正一反,或一今一昔,或一問一答,而以過片為橋,上片首緊承上片尾,使上下片貫通一氣。如李煜《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上片追念昔日帝王生活,下片哀訴今日亡國之君的凄涼,一今一昔,一正一反,對比十分鮮明。過片處,上片以“幾曾識干戈”作結,下片以突然間作了敵人干戈下的囚虜起首,互相照應。陳與義的《臨江仙》(憶昔午橋橋上飲)情況近似,上片追憶南渡前在洛陽時的豪酣歲月,下片抒發如今偏居江南一隅的惆悵之情,過片“二十余年如一夢”,承上啟下。
廣為人知的一首小令,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明白如話,一說是朱淑真的獨白。詞的上下片也是今與昔的鮮明對比:“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花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上下片結構相同,換頭只是換了一個字,就將昔與今、鬧與靜、歡與悲、笑與淚處處比照著,充分展示了物是人非之感、舊情不再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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