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近代江西詩詞·清后期江西詩詞·高心夔
高心夔(1835~1883),原名高夢漢,字伯陶、伯足,號碧湄,又號陶堂、東蠡。江西湖口縣城山鄉高大屋村人。咸豐元年,16歲的高夢漢鄉試高中舉人,名傳一時。咸豐三年,游學于京,因工詩文、善書,又擅篆刻,其詩、文、字為士子們爭相傳誦。當時太平軍攻占湖口后,與湘軍水師對峙。高夢漢曾間道拜謁曾國藩,密獻鎮壓太平軍之策,為曾所器重,延入幕府,參贊軍事。咸豐八年,高夢漢得到曾國藩舉薦,入肅順府為幕僚,并聽從肅順指點,改“夢漢”為“心夔”。他在肅順身邊盡心辦事,又兼才能出眾,深為肅順倚重,聲名也日漸鵲起,朝野上下稱高心夔、王闿運、龍汝霖、李壽蓉、黃錫燾五位名士為“肅門五君子”,高心夔位列其首。咸豐十年中了恩科進士后,高心夔被派往翰林院,當年以同知銜發往江蘇吳縣任知縣。肅順死后,高心夔仕運式微,長期郁郁沉悶。光緒九年,高心夔竟一病不起,壯年早逝,年僅48歲。他的摯友、時任江蘇按察使的李鴻裔嘆息:“嗟乎,伯足負干濟之才,士不得志,年未五十郁郁以歿。”并檢其文稿付梓,名曰《陶堂知微錄》四卷,內存詩344首。高氏著作還有《高陶堂遺集》八卷。高氏著作現今可見的有清光緒八年(1882)平湖朱氏經注經齋的刻本《高陶堂遺集四種》。
高心夔的生平可參見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出版的《道咸以來朝野雜記》、清代由云龍編撰的《定庵詩話續編》、中華書局2007年版的陳贛民《睇向齋秘錄》、廣文書局1978年出版的《湘綺樓說詩全一冊》及《清史稿》等。
高心夔為詩淡雅淳正,力學六朝,在五古中尤其突出,如:
弭節信陽渚,回望鵝湖岑。連延暮靄色,合沓重巖陰。藐生綴賢緒,孤策憬幽尋。靜悅數峰秀,窈與環溪深。古鱗聚寒藻,新簜引幺禽。坐久歗而作,石泉鏗壁琴。憂氣暫我平,情高綿道心。履綦付蘚氎,危標間天潯。翹圣無仿佛,駛見流光況。匡山杳白鹿,賁茲空谷音。(《望鵝湖山》)
譎龍息形生,夭矯縈水脈。一壑滂千曲,淺之萬余尺。忽轔十道車,聲此怒淙赫。蕘童指巖背,曠有丹師宅。梁起繩度空,心墮風掤石。凝苔薦輕履,引藤眩飄幘。險過寒光平,屋樹通皓白。截立坐無階,垂足當戶席。鮫綃攝潭底,綷縩曳天脊。仰頭逝仙群,鈴佩吟霧帟。朗悟源上源,鴛漿夢今夕。(《匡廬山詩七首·黃厓》)
曲碕縈淥波,荇絲綴云素。娟娟云際月,淺映湖上樹。城西戍火微,面水一螢度。峭風吹蘿帶,飛翻桂華露。香定四無聲,碧影潰煙去。欲尋徐孺亭,凄斷回橈處。(《東湖月傷亡友范七》)
這些詩寫得嚴整工穩,且學六朝之繁飾,但布局用典大都斟酌刻煉,華茂而不冗繁,是高心夔詩的特立之處。
高心夔平生喜好陶淵明詩,自謂:“弱而好詩,尤好淵明,溯焉而上,游焉而下,不恥其不似也。”(《陶堂知微錄·述目》)他追步陶令,號為陶堂,但是他并不大量地寫摹仿陶淵明的詩,他的詩風和陶淵明也相差很多,陶淵明的詩風比較自然平和,而高心夔的詩并不是這樣,他只取法陶淵明的隱志于微言,因而他的著作才叫做“志微錄”,他后來自述是“深思遠憂,不可弭于胸,不可旌于口”,“志既多困,其言日微”(《陶堂志微錄·述目》)。當然高心夔也根本無法像陶淵明那樣去寫田園,因為他整個青年時代都在戰亂中度過,并且曾親歷戰爭,有不少詩作寫殘酷的戰爭,如長詩《鄱陽翁》通過鄱陽翁的遭遇,寫發生在江西境內的一場惡戰:“昨怒追風景德鎮,袒膊千人去不復,將軍無身有血食,馬后吾兒烏啄肉。”同時寫出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巨大災難:“此時老翁仰吞聲,吞卷入喉眼血瞠。衣敝踵穿不自救,愿客且念懷中嬰。”
高心夔在道咸詩壇的地位是不容小覷的,他是漢魏六朝詩派(亦稱湖湘詩派)的主要作者之一。當時此派詩名甚盛,代表人物有王闿運、鄧輔綸、陳銳、程頌萬、高心夔等人,他們一般都功力較深,共同的創作傾向是取法漢魏六朝、反對宋詩,以擬古、學古為主,不僅能摹六朝詩形貌,而且得其神理,故在詩界頗有影響。此派詩人大多以五言詩為主,很少寫七律和七古。而高心夔就不同,高心夔除五言外,七律亦工,這是他的特點,如:
曉漲浮空左蠡青,號風四蕩旅魂醒。中流石盡沉精衛,狂渚林隤斷脊令。盛憲憂傷年易蹙,韓娥漂泊曲難聽。面塵臆血誰湔拭,心墮蒼茫況此亭。(《登吳城望湖亭》)
這首詩綿邈繁麗,用典深沉,將宦波的坎坷、世路的滄桑沉郁于景物心情之中。此外,高心夔還兼得李商隱詩的用典隱晦而朦朧多義,如:
漢家新樂舞云翹,酒醒丁沽萬里潮。尺二嫚書鳴狗彘,五千棲甲卷蟬貂。當關已哭歸元將,抗疏猶爭辨色朝。幾宿賢良門下直,落槐如雨送吟飆。
水斷盧龍八月冰,寒沉毳帳夜生棱。郊人聚柝田無燭,候吏迎鑾馬不騰。璧月瓊枝空邸第,銅牙砮矢在園陵。六宮休惜蒙霜露,羈旅乾坤數中興。
何處郎官碧血封,金犀池上火云彤。遙聞斬使非軍志,豈憶修防有國容。北鄙秦師驕鄭賈,南征申伯痛周宗。懷柔事事干寬政,恩澤千秋溢賜鐘。
蹕路蕪深四十年,翠華光動舊山川。鑄成精鐵籠車轂,割與流蘇飾馬韉。迅鼓犪皮驅涿野,還羅豹尾侍甘泉。館豳營雒非常計,七誓雄規日麗天。(《漢家四首》)
連云列戟羽林郎,苑樹依然夕照蒼。一狩北園盛車馬,再尋東閣杳冠裳。滫蘭苦汙生前佩,炷麝能升死后香。赫赫爰書鑄惇史,天門折翼夢荒唐。
寵冠親賢料遽衰,致身胡取亟登危。將軍清靜歸醇酒,公子聲華誤繡絲。坊樂入筵天慶節,殿材營第水衡司。十年風誼虧忠告,江海堙流此淚垂。(《城西二首》)
這兩組詠英法聯軍入侵時咸豐帝逃到熱河,還有肅順被殺的事情,但是風議隱約,不能明言,言微意深。與墨守古法的王闿運提倡詩作的刻意“摹擬”不同,高心夔能把詩歌創作同時代進步聯系起來,表現出突破因循守舊的傾向,如《漢家四首》《城西二首》《登吳山》《客子吟》九首《中興篇》等,無一不體現出詩人關注時勢、憂心國家的情懷。
高心夔在詩歌創作中還主張自辟蹊徑,獨造一格,喜歡以奇字偏僻的詞雕琢成章,所以用了很多很少見的字,這與他淵博的學識并精研“小學”的成果是分不開的。王闿運《湘綺樓說詩》評其詩風,曰:“高伯足詩少擬陸(機)謝(靈運),長句在王(維)、杜(甫)之間。中乃思樹幟,自異湘吟。”高心夔博采眾長,矜求新古,在近代詩壇中成為“鷹揚于楚蜀”的名家。
高心夔還是一個非常多才多藝的人,在篆刻和書法上頗有造詣。他的篆刻功底深厚,不落恒蹊,是能于浙、皖兩派外別開生面者,現仍存有其不少刻印作品。書法方面也很有造詣,其臨顏帖,可以亂真,現存江蘇宜興“東坡書院”的匾額,即為高心夔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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