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己篇
【題解】
本篇主要論述個人的修養、為人處世之道。
【原文】
禮不可因人而異
世有無知之人,不能一概禮待鄉曲。而因人之富貴貧賤設為高下等級。見有資財有官職者則禮恭而心敬。資財愈多,官職愈高,則恭敬又加焉。至視貧者,賤者,則禮傲而心慢,曾不少顧恤。殊不知彼之富貴,非吾之榮,彼之貧賤,非我之辱,何用高下分別如此!長厚有識君子必不然也。
人生甜苦參半
膺高年享富貴之人,必須少壯之時嘗盡艱難,受盡辛苦,不曾有自少壯享富貴安逸至老者。早年登科及早年受奏補之人,必于中年齟齬不如意,卻于暮年方得榮達?;蚴嘶聼o齟齬,必其生事窘薄,憂饑寒,慮婚嫁。若早年宦達,不歷艱難辛苦,及承父祖生事之厚,更無不如意者,多不獲高壽。造物乘除之理類多如此。其間亦有始終享富貴者,乃是有大福之人,亦千萬人中間有之,非可常也。今人往往機心巧謀,皆欲不受辛苦,即享富貴至終身。蓋不知此理,而又非理計較,欲其子孫自小安然享大富貴,尤其蔽惑也,終于人力不能勝天。
隨遇而安方為福
人生世間,自有知識以來,即有憂患如意事。小兒叫號,皆其意有不平。自幼至少至壯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雖大富貴之人,天下之所仰羨以為神仙,而其不如意處各自有之,與貧賤人無異,特所憂慮之事異爾。故謂之缺陷世界,以人生世間無足心滿意者。能達此理而順受之,則可少安。
先天不足,后天補之
人之德性出于天資者,各有所偏,君子知其有所偏,故以其所習為而補之,則為全德之人。常人不自知其偏,以其所偏而直情徑行,故多失?!稌费跃诺?,所謂寬、柔、愿、亂、擾、直、簡、剛、強者,天資也;所謂栗、立、恭、敬、毅、溫、廉、塞、義者,習為也。此圣賢之所以為圣賢也。后世有以性急而佩韋、性緩而佩弦者,亦近此類。雖然,己之所謂偏者,苦不自覺,須詢之他人乃知。
人各有所長
人之性行雖有所短,必有所長。與人交游,若常見其短,而不見其長,則時日不可同處;若常念其長,而不顧其短,雖終身與之交游可也。
待人不可輕慢嫉妒
處己接物,而常懷慢心、偽心、妒心、疑心者,皆自取輕辱于人,盛德君子所不為也。慢心之人自不如人,而好輕薄人。見敵己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面前既不加禮,背后又竊譏笑。若能回省其身,則愧汗浹背矣。偽心之人言語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時之間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則蹤跡露見,為人所唾去矣。妒心之人常欲我之高出于人,故聞有稱道人之美者,則貧然不平,以為不然;聞人有不如人者,則欣然笑快,此何加損于人,只厚怨耳。疑心之人,人之出言,未嘗有心,而后復思繹曰:“此譏我何事?此笑我何事?”則與人締怨,常萌于此。賢者聞人譏笑,若不聞焉,此豈不省事!
忠信篤敬,圣人之術
言忠信,行篤敬,乃圣人教人取重于鄉曲之術。蓋財物交加,不損人而益己,患難之際,不妨人而利己,所謂忠也。不所許諾。纖毫必償,有所期約,時刻不易,所謂信也。處事近厚,處心誠實,所謂篤也。禮貌卑下,言辭謙恭,所謂敬也。若能行此,非惟取重于鄉曲,則亦無入而不自得。然敬之一事,于己無損,世人頗能行之,而矯飾假偽,其中心則輕薄,是能敬而不能篤者,君子指為諛佞,鄉人久亦不歸重也。
嚴律己寬待人
忠、信、篤、敬,先存其在己者,然后望其在人。如在己者未盡,而以責人,人亦以此責我矣。今世之人能自省其忠、信、篤、敬者蓋寡,能責人以忠、信、篤、敬者皆然也。雖然,在我者既盡,在人者也不必深責。今有人能盡其在我者固善矣,乃欲責人之似己,一或不滿吾意,則疾之已甚,亦非有容德者,只益貽怨于人耳!
做事須問心無愧
今人有為不善之事,幸其人之不見不聞,安然自得,無所畏忌。殊不知人之耳目可掩,神之聰明不可掩。凡吾之處事,心以為可,心以為是,人雖不知,神已知之矣。吾之處事,心以為不可,心以為非,人雖不知,神已知之矣。吾心即神,神即禍福,心不可欺,神亦不可欺。《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贬屨咭灾^“吾心以為神之至也”,尚不可得而窺測,況不信其神之在左右,而以厭射之心處之,則亦何所不至哉?
公平正直不可恃
凡人行己公平正直者,可用此以事神,而不可恃此以慢神;可用此以事人,而不可恃此以做人。雖孔子亦以敬鬼神、事大夫、畏大人為言,況下此者哉!彼有行己不當理者,中有所慊,動輒知畏,猶能避遠災禍,以保其身。至于君子而偶罹于災禍者,多由自負以召致之耳。
知恥近乎勇
人之處事,能常悔往事之非,?;谇把灾?,?;谕曛从兄R,其賢德之進,所謂長日加益,而人不自知也。古人謂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之非者,可不勉哉!
人能忍則不起爭端
人能忍事,易以習熟,終至于人以非理相加,不可忍者,亦處之如常。不能忍事,亦易以習熟,終至于睚眥之怨深,不足較者,亦至交詈爭訟,期以取勝而后已,不知其所失甚多。人能有定見,不為客氣所使,則身心豈不大安寧!
君子有過必改
圣賢猶不能無過,況人非圣賢,安得每事盡善?人有過失,非其父兄,孰肯誨責;非其契愛,孰肯諫諭。泛然相識,不過背后竊譏之耳。
君子唯恐有過,密訪人之有言,求謝而思改。小人聞人之有言,則好為強辯,至絕往來,或起爭訟者有矣。
正人先正己
勉人為善,諫人為惡,固是美事,先須自省。若我之平昔自不能為,豈惟人不見聽,亦反為人所薄。且如己之立朝可稱,乃可誨人以立朝之方:己之臨政有效,乃可誨人以臨政之術;己之才學為人所尊,乃可誨人以進修之要;己之性行為人所重,乃可誨人以操履之詳;己能身致富厚,乃可誨人以治家之法;己能處父母之側而諧和無間,乃可誨人以至孝之行。茍為不然,豈不反為所笑!
凡事不可過分
人有詈人而人不答者,人必有所容也。不可以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辱之。為之不已,人或起而我應,恐口噤而不能出言矣。人有訟人而人不校者,人必有所處也。不可以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攻之。為之不已,人或出而我辨,恐理虧而不能逃罪也。
盛怒之下,言語慎重
親戚故舊,人情厚密之時,不可盡以密私之事語之,恐一旦失歡,則前日所言,皆他人所憑以為爭訟之資。至有失歡之時,不可盡以切實之語加之,恐忿氣既平之后,或與之通好結親,則前言可愧。大抵忿怒之際,最不可指其隱諱之事,而暴其父祖之惡。吾之一時怒氣所激,必欲指其切實而言之,不知彼之怨恨深入骨髓。古人謂“傷人之言,深于矛戟”是也。俗亦謂“打人莫打膝,道人莫道實”。
與人言語,平心靜氣
親戚故舊,因言語而失歡者,未必其言語之傷人,多是顏色辭氣暴厲,能激人之怒。且如諫人之短,語雖切直,而能溫顏下氣,縱不見聽,亦未必怒。若平常言語,無傷人處,而詞色俱歷,縱不見怒,亦須懷疑。古人謂“怒于室者色于市”,方其有怒,與他人言,必不卑遜。他人不知所自,安得不怪!故盛怒之際與人言語尤當自警。前輩有言:“誡酒后語,忌食時嗔,忍難耐事,順自強人。”常能持此,最得便宜。
對待老人讓三分
高年之人,鄉曲所當敬者,以其近于親也。然鄉曲有年高而德薄者,謂刑罰不加于己,輕詈辱人,不知愧恥。君子所當優容而不較也。
以才德服人
行高人自重,不必其貌之高;才高人自服,不必其言之高。
人之所欲,應遵禮義
飲食,人之所欲,而不可無也,非理求之,則為饕為饞;男女,人之所欲,而不可無也,非理狎之,則為奸為淫;財物,人之所欲,而不可無也,非理得之,則為盜為賊。人惟縱欲,則爭端起而獄訟興。圣王慮其如此,故制為禮,以節人之飲食、男女;制為義,以限人之取與。
君子于是三者,雖知可欲,而不敢輕形于言,況敢妄萌于心!小人反是。
持家長存憂懼
起家之人,生財富庶,乃日夜憂懼,慮不免于饑寒。破家之子,生事日消,乃軒昂自恣,謂“不復可慮”。所謂“吉人兇其吉,兇人吉其兇”,此其效驗,常見于已壯未老,已老未死之前,識者當自默喻。
家富不可懈怠
起家之人,見所作事無不如意,以為智術巧妙如此,不知其命分偶然,志氣洋洋,貪取圖得。又自以為獨能久遠,不可破壞,豈不為造物者所竊笑?蓋其破壞之人,或已生于其家,日子曰孫,朝夕環立于其側者,他日為父祖破壞生事之人,恨其父祖目不及見耳。前輩有建第宅,宴工匠于東廡曰:“此造宅之人?!毖缱拥苡谖鲝T曰:“此賣宅之人。”后果如其言。近世土大夫有言:“目所可見者,漫爾經營;目所不及見者,不須置之謀慮。”此有識君子知非人力所及,其胸中寬泰,與蔽迷之人如何。
持家宜量入為出
起家之人,易為增進成立者,蓋服食器用及吉兇百費,規模淺狹,尚循其舊,故日入之數,多于日出,此所以常有余。富家之子,易于傾覆破蕩者,蓋服食器用及吉兇百費,規模廣大,尚循其舊,又分其財產立數門戶,則費用增倍于前日。子弟有能省用,速謀損節猶慮不及,況有不之悟者,何以支持乎?古人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蓋謂此爾。大貴人之家尤難于保成。方其致位通顯,雖在閑冷,其俸給亦厚,其饋遺亦多,其使令之人滿前,皆州郡廩給,其服食器用雖極華侈,而其費不出于家財。逮其身后,無前日之俸給、饋遺使令之人,其日用百費非出家財不可。況又析一家為數家,而用度仍舊,豈不至于破蕩?此亦勢使之然,為子弟者各宜量節。
節儉宜持之以恒
人有財物,慮為人所竊,則必緘縢扃鐍,封識之甚嚴。慮費用之無度而致耗散,則必算計較量,支用之甚節。然有甚嚴而有失者,蓋百日之嚴,無一日之疏,則無失;百日嚴而一日不嚴,則一日之失與百日不嚴同也。有甚節而終至于匱乏者,蓋百事節而無一事之費,則不至于匱乏,百事節而一事不節,則一事之費與百事不節同也。所謂百事者,自飲食、衣服、屋宅、園館、輿馬、仆御、器用、玩好,蓋非一端。豐儉隨其財力,則不謂之費。不量財力而為之,或雖財力可辦,而過于侈靡,近于不急,皆妄費也。年少主家事者宜深知之。
凡事有備而無患
中產之家,凡事不可不早慮。有男而為營生,教之生業,皆早慮也。
至于養女,亦當早為儲蓄衣衾、妝奩之具,及至遣嫁,乃不費力。若置而不問,但稱臨時,此有何術?不過臨時鬻田廬,及不恤女子之羞見人也。至于家有老人,而送終之具不為素辦,亦稱臨時。亦無他術,亦是臨時鬻田廬,及不恤后事之不如儀也。今人有生一女而種杉萬根者,待女長,則鬻杉以為嫁資,此其女必不至失時也。有于少壯之年,置壽衣壽器壽塋者,此其人必不至三日五日無衣無棺可斂,三年五年無地可葬也。
子弟當致學
士大夫之子弟,茍無世祿可守,無常產可依,而欲為仰事俯育之資,莫如為儒。其才質之美,能習進士業者,上可以取科第致富貴,次可以開門教授,以受束修之奉。其不能習進士業者,上可以事筆札,代箋簡之役,次可以習點讀,為童蒙之師。如不能為儒,則醫卜、星相、農圃、商賈、使術,凡可以養生而不至于辱先者,皆可為也。子弟之流蕩,至于為乞丐、盜竊,此最辱先之甚。然世之不能為儒者,乃不肯為醫人、星相、農圃、商賈、伎術等事,而甘心為乞丐、盜竊者,深可誅也。凡強顏于貴人之前而求其所謂應副;折腰于富人之前而托名于假貸;游食于寺觀而人指為穿云子,皆乞丐之流也。居官而掩蔽眾目,盜財入己,居鄉而欺凌愚弱,奪其所有,私販官中所禁茶、鹽、酒、酤之屬,皆竊盜之流也。世人有為之而不自愧者,何哉?
受恩必報
今人受人恩惠多不記省,而人所急于人,雖微物亦歷歷在心,古人言:施人勿念,受施勿忘。誠為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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