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臨萬戶動　月傍九霄多

【本書體例】

【原文】：

春宿左省

花隱掖垣暮，啾啾棲鳥過。

…………… ……………

不寢聽金鑰，因風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

【原文作者】：杜甫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二十五，中華書局1979年版2411頁。按：第五句“寢”一作“寐”，“鑰”一作“鎖”。

【詩話】：

0184 “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此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之意。“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所謂“嘉謀嘉猷，入告爾后于內，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也。(宋黃徹《溪詩話》卷一)

注：杜甫《晚出左掖》：“晝刻傳呼淺，春旗簇仗齊。退朝花底散，歸院柳邊迷。樓雪融城濕，宮云去殿低。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全225)

0185 老杜《省宿》詩云：“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蓋憂君諫政之心切，則通夕為之不寐。想其犯顏逆耳，必不為身謀也。……(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一。《歷代詩話》本)

0186 杜子美詩：“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按，漢置八儀，密奏陰陽。皂囊封板，故曰封事。又《魏相傳》：“故事，諸上書者，皆為二封，署其一曰副。領尚書者，先發副封”云云。(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七《事實》)

0187 唐六典：“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有不便于時，不合于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子美以至德二載拜左拾遺，故《寄賈司馬》云⁽¹⁾：“法駕還雙闕，王師下八川。此時沾奉引，佳氣拂周旋。”《奉酬嚴公題野亭》⁽²⁾云：“拾遺曾奏數行書，懶性從來水中居。奉引濫騎沙苑馬，幽棲真釣錦江魚。”此兩詩所以言供奉也。《春宿左省》云：“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出左掖》云：“避人焚諫草”，此兩詩言小則上封，大則廷諍也。(宋吳曾《能改齋漫錄》)

0188 《老杜補遺》云：“肅宗至德初，子美為拾遺，岑參為補闕。或問二人孰賢，余曰：‘子美賢。’或曰：‘何以知之?’曰：‘以其詩知之。子美之詩曰：‘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又曰：‘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參之詩曰：‘圣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至德初，安、史之亂方劇，上皇在蜀，朝野騷然，果無闕事時邪?’”(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六)

注：“圣朝”句為岑參《寄左省杜拾遺》詩句，詩見名句〔180〕。

0189 結句之妙者……杜則“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經過自愛惜，取次莫論兵”⁽³⁾，“親朋滿天地，兵甲少來書”⁽⁴⁾，“安危大臣在，不必淚長流”⁽⁵⁾，“萬里黃山北，園陵白露中”⁽⁶⁾，“無由睹雄略，大樹日蕭蕭”⁽⁷⁾。唐人五言律，對結者甚少，惟杜最多。“無家問消息，作客信乾坤”⁽⁸⁾之類，即不盡如對起神境，而句格天然，故非余子所辨，材富力雄故耳。(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五)

0190 “星臨萬戶”聯，亦寫景象，而尤妙在“動”字“多”字。有風則鈴鐸皆鳴，故有“玉珂”之想。鍾云：“‘避人焚諫草’，是大臣之體。‘數問夜如何?’是諫臣之心。”(明王嗣奭《杜臆》卷二)

0191 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詩人之言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會意象之表，而理與事無不燦然于前者也。今試舉杜甫集中一二名句，為子晰而剖之，以見其概，可乎?……又《宿左省》作“月傍九宵多”句，從來言月者，只有言園缺，言明暗，言升沉，言高下，未有言多少者。今曰多，不知月本來多乎?抑傍九霄而始多乎?不知月多乎，月所照之境多乎?有不可名言者。試想當時之情景，非言明言高言升可得，而惟此“多”字可以盡括此夜宮殿當前之景象。他人共見之而不能知不能言，惟甫見而知之，而能言之。其事如是，其理不能不如是也。(清葉燮《原詩》內篇下)

0192 “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陳輔之真讀得杜詩者。楊大年反斥少陵為“村夫子”，未必有此言。(清薛雪《一瓢詩話》一百二十六)

0193 “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是華貴語；“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⁹⁾，是雄狀語；“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¹⁰⁾，是自然語；“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¹¹⁾，是清淡語；“生還今日事，間道暫時人”，是沈痛語；“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是惝恍語；“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¹²⁾，是奇警語。皆律詩中必有之境，姑舉一端。(清施補華《峴傭說詩》七)

0194 杜律時用“動”字，如“風連西極動”⁽¹³⁾，“星臨萬戶動”，“旌旗日暖龍蛇動”⁽¹⁴⁾，“三峽星河影動搖”⁽¹⁵⁾是也。(清宋徵璧《抱真堂詩話》)

0195 老杜五言律，善寫幽細之景。余猶喜其正大者，如“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受諫無今日，臨危憶古人”⁽¹⁶⁾，“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¹⁷⁾，“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¹⁸⁾，真堪羽翼風、雅。(清賀裳《戴酒園詩話》又編)

0196 五字為句，有上二下三，上三下二，上一下四，上四下一，上二下二中一，上二中二下一，上一中二下二，上一下一中三，凡八法。……上一下一中三，如“星臨萬戶動，月傍九宵多”(杜甫)，“劍留南斗近，書寄北風遙”(祖詠)。此皆以五字成句，而句中有讀者也。(清冒春榮《葚原詩說》卷一)

注：祖詠《江南旅情》：“楚山不可極，歸路自蕭條。海色晴看雨，江聲夜聽潮。劍留南斗近，書寄北風遙。為報空潭橘，無媒寄洛橋。”(全131)

0197 碧溪謂老杜……“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即“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意。“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即“嘉謀嘉猷，入告于內，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意。皆真見此老心曲，非阿所好者。詩必如老杜作，方有益于人；詩必如溪讀，方有益于己。嘗謂經術不通，不可以作詩，觀溪之言，經術不通，亦不可以讀詩也。(清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卷十)

0198 上四宿省之景，下四宿省之情。花隱、鳥棲，日已暮矣。星臨、月近，夜而宿矣。聽鑰、想珂，宿而起矣。問夜未央，起而待旦矣。自暮至夜，自夜至朝，敘述詳明，而忠勤為國之意，即在其中。《杜臆》：“有風則鈴鐸皆鳴，故因而想及玉珂，在省中不得聞珂聲也。”(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六)

0199 趙汸曰：唐人五言，工在一字，謂之句眼。如此二詩，三四“動”字、“多”字，五六“濕”字、“低”字之類，乃眼之在句底者。《何將軍山林》詩：“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¹⁹⁾“低”與“暗”乃眼之在第三字者。“雨拋金鎖甲，苔臥綠沉槍。”⁽²⁰⁾“拋”與“臥”乃眼之在第二字者。“剩水滄江破，殘山碣石開。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²¹⁾皆一句中具二字眼，“剩”“破”“殘”“開”“垂”“折”“綻”“肥”是也。山谷云：拾遺句中有眼，篇篇有之。推此可見。(見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六)

0200 胡應麟曰：杜詩五律，結句之妙者。如“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經過自愛惜，取次莫論兵”，“親朋滿天地，兵甲少來書”，“安危大臣在，不必淚長流”，“無由觀雄略，大樹日蕭蕭”，語皆矯健振勁，絕非錚錚細響也。(見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六)

詩話另見 0681 0703 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