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當凌絕頂　一覽眾山小

【本書體例】

【原文】：

望岳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云，決眥入歸鳥。

…………… ……………

【原文作者】：杜甫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十六，中華書局1979年版2253頁。

【詩話】：

1217 范元實云：老杜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皆拙故無取，使其皆工，則峭急而無古氣，如李賀之流是也。然后世學者，當先學其工者，精神氣骨皆在于此。如《望岳》詩云：“齊魯青未了”，《洞庭》云：“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語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岳與洞庭之大，無過于此。后來文士極力道之，終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岳》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如何。”《洞庭》先如此，后乃云“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詩無前兩句，而皆如后二句，語雖健，終不工。《望岳》詩無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雖曰亂道可也。今人學詩先得老杜平漫處，乃鄰女之效顰者耳。(《修辭鑒衡》一)(疑宋李頎《古今詩話》三百七十一。見郭紹虞《宋詩話輯佚》卷上。郭紹虞案：此則出《潛溪詩眼》。《仕學規范》三十九引作《古今總類詩話》。)

注：《洞庭》詩見名句〔039〕。

1218 三山老人《語錄》云：“張平子《南都賦》：‘淯水盈其胸。’相如《子虛賦》：‘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望岳》詩：‘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借用二賦中字也。胸與眥當于山言之，或以人言之非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九)

1219 少陵《望岳》詩，考年譜謂是十五歲時作。余讀詩意良然，如王氏子弟聞郄公求婿，未忘“矜”字。《龍門奉先寺》亦未能坦東床腹也。(清周容《春酒堂詩話》)

注：《龍門奉先寺》見名句〔095〕。

1220 余問聰山：“老杜《望岳》詩‘夫如何’、‘青未了’六字，畢竟作何解?”曰：“子美一生，唯中年諸詩靜練有神，晚則頹放。此乃少時有意造奇，非其至者。”(清田雯《古歡堂集著》卷四)

1221 ……“岱宗夫如何”五字是杜公出神之筆，“如何”二字虛，“夫”字實，從來皆誤解也。此一“夫”字，實指岱宗言之。即下七句，全在此一“夫”字內。蓋少陵縱目遍齊、魯二大邦，而其“青未了”，所以不得不仰嘆之。此“夫”字，猶言“不圖為樂之至于斯”，“斯”字神理，乃將“造化神秀”“盈胸層云”諸句，皆攝入此一“夫”字內，神光直扣真宰矣。豈得以虛活字妄擬之乎?(清翁方綱《石州詩話》卷六)

1222 ……(蘇齋師)又云：“老杜《望岳》起句‘夫如何’三字，乃是從下句倒卷而出，齊、魯二邦不為小矣，顧不解其何以青猶未了也?晉人《望岳》詩云：‘氣象爾何物’?亦作訝而問之之詞，非到其境者不知也。今人誤解作空喝起下之詞，則乖其義矣。”吾師于杜詩工力最深，自言手批杜集凡二十三過，最后始成《讀杜附記》之定本，凡字句之異同，皆祥列句下。然章鉅憶少時所見杜詩舊本，乃作“岱宗大如何”，“大如何”與“青未了”，字則偶對，意則相生，氣象更為雄實，似較“夫如何”為勝，惜見此本后，吾師已歸道山，不及相質耳。……(清梁章鉅《浪跡叢談》卷十)

1223 有題中未必有此義，而冥心刻骨，奇險至十二三分者，如《望岳》之“蕩胸生層云，決皆入歸鳥”。《登慈恩寺塔》⁽¹⁾之“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皆題中本無此義，而竭意摹寫，寧過無不及，遂成此意外奇險之句，所謂十二三分者也。至于尋常寫景，不必有意驚人，而體貼入微，亦復人不能到。如東坡所賞“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²⁾，“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³⁾等句，若不甚經意，而十分園足，亦可見其才力之獨至也。(清趙翼《甌北詩話》卷二)

1224 《望岳》一題，若入他人手，不知作多少語?少陵只以四韻了之，彌見簡勁。“齊魯青未了”五字，囊括數千里，可謂雄闊。后來唯退之“荊山已去華山來”七字足以敵之。(清施補華《峴傭說詩》三十九)

注：韓愈《次潼關先寄張十二閣老使君》：“荊山已去華山來，日出潼關四扇開。刺史莫辭迎侯逕，相公親破蔡州回。”(全344)

1225 何謂真?曰：自來言情之真者，無如靖節；寫景之真者，無如康樂、玄暉；紀事之真者，無如潘安仁、左太沖、顏延年。少陵皆兼而有之，故往往有生字拙句，人皆不解其故，不知乃直書所見，初不假乎雕飾者，但嫌其發泄太盡耳。……寫景，康樂但云：“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⁴⁾杜則曰：“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玄暉但云：“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⁵⁾杜乃曰：“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又云：“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⁶⁾杜則曰：“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⁷⁾又云：“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⁸⁾杜則曰：“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⁹⁾其氣韻非不超越前人，而格則變矣。獨其《彭衙》《北征》⁽¹⁰⁾諸作，敘事抒情，曲折如繪，誠有非潘、顏諸子所能者，謂之“詩史”，豈不信然。此外如李君虞益之“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¹¹⁾，盧郎中之“少孤為客早，多難織君遲”⁽¹²⁾，司空文明曙之“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¹³⁾；又如太白之“秋色無遠近，出門盡寒山”⁽¹⁴⁾，摩詰之“遠樹帶行客，孤城當落暉”⁽¹⁵⁾，岑嘉州之“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五陵北原上，萬古青濛濛”⁽¹⁶⁾，錢員外之“返照亂流明，寒空千嶂凈”⁽¹⁷⁾；又如韓吏部之《元和圣德詩》⁽¹⁸⁾，柳柳州之《平淮夷雅》⁽¹⁹⁾，李義山之《韓碑》《西郊百韻》⁽²⁰⁾等作，皆切實締當之至者。(清王壽昌《小清華園詩談》卷上)

1226 此望東岳而作也。詩用四層寫意：首聯遠望之色，次聯近望之勢，三聯細望之景，末聯極望之情。上六實敘，下二虛摹。岱宗如何，意中遙想之詞。自齊至魯，其青未了，言岳之高遠。拔地而起，神景之所特鍾。矗天而峙，昏晚與此判割。二語奇峭。王嗣奭《杜臆》云：“蕩胸”句，狀襟懷之浩蕩。“決眥”句，狀眼界之空闊。公身在岳麓，而神游岳頂，所云“一覽眾山小”者，已冥搜而得之矣，非必再登絕頂也。杜句有上因下因之法，蕩胸由于曾云之生，上二字因下。決眥而見歸鳥入處，下三字因上。上因下者，倒句也。下因上者，順句也。末即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意。(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一)

1227 盧世曰：公初登東岳，似稍緊窄，然而曠甚。后望南岳，似稍錯雜，然而肅甚。固不必登峰造極，而兩岳真形已落其眼底。及觀《又上后園山腳》云：“昔我游山東，憶戲東岳陽。窮秋立日觀，矯首望八荒。”則是業升岱宗之巔，而流覽無際矣，乃絕不另設專題以鋪張游概，亦以《望岳》一首已領其要，故不必再拈也。試思他人千萬語，有加于“齊魯青未了”者乎。(見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一)

注：杜甫《又上后園山腳》：“昔我游山東，憶戲東岳陽。窮秋立日觀，矯首望八荒。朱崖著毫發，碧海吹衣裳。蓐收困用事，玄冥蔚強梁。逝水自朝宗，鎮名各其方。平原獨憔悴，農力廢耕桑。非關風露凋，曾是戍役傷。于時國用富，足以守邊疆。朝廷任猛將，遠奪戎虜場。到今事反復，故老淚萬行。黽蒙不復見，況乃懷舊鄉。肺萎屬久戰，骨出熱中腸。憂來杖匣劍，更上林北岡。瘴毒猿鳥落，峽乾南日黃。秋風亦已起，江漢始如湯。登高欲有往，蕩析川無梁。哀彼遠征人，去家死路旁。不及祖父塋，壘壘冢相當。”(全221)

1228 少凌以前題詠泰山者，有謝靈運、李白之詩。謝詩八句，上半古秀，而下卻平淺。李詩六章，中有佳句，而意多重復。此詩遒勁峭刻，可以俯視兩家矣。龍門及此章，格似五律，但句中平仄未諧，蓋古詩之對偶者。而其氣骨崢嶸，體勢雄渾，能直駕齊梁以上。(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一)

詩話另見 06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