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名言篇·駕而不脫,張而不弛
《三辯》程繁問于子墨子曰:“夫子曰,圣王不為樂。昔諸侯倦于聽治,息于鐘鼓之樂。士大夫倦于聽治,息于竽瑟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斂冬藏,息于瓴缶之樂。今夫子曰,圣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脫,弓張而不弛,無乃有血氣者之所不能至邪?”
【鑒賞】“駕而不脫,張而不弛”,是時人程繁批評墨子宣揚“圣王不為樂”的錯誤論點,忽視人民文化娛樂的片面性傾向。原文“瓴缶”(fǒu,音否),是瓦制瓶罐,農夫高興時,敲打發聲,作為音樂欣賞?!懊摗笔切短?。
這里整段話的意思是:程繁問墨子,您曾經說:“圣王不聽音樂?!睆那爸T侯處理政事疲倦了,就聽鐘鼓之樂。士大夫處理政事疲倦了,就聽竽瑟之樂。農民春天耕種,夏天除草,秋天收獲,冬天貯藏,也敲打瓦盆當作音樂。而您卻說:“圣王不聽音樂?!边@就好比只讓馬駕車,而不卸套,只讓弓張開,而不松弛一樣,有生命的人是難以做到的。
在如何對待音樂的問題上,墨子呈現出異常復雜的性格特征。一方面,墨子熟悉音樂,精于樂道,對音樂等藝術活動是內行?!痘茨献印ひ杂枴氛f:“墨子學儒者之業,習孔子之術?!彼贻p時受過“儒者之業”,“孔子之術”的專門訓練,其中便包括“樂”在內。
墨子學過“樂”,他深諳樂理,做過樂吏,善于吹笙?!抖Y記·祭統》說:“墨翟者,樂吏之賤者也?!薄秴问洗呵铩べF因》說:“墨子見荊王,錦衣吹笙,因也。”《藝文類聚》卷44說:“墨子吹笙,墨子非樂,而于樂有是也。”可見墨子對音樂等藝術活動的美感功能,還是有所肯定的。
漢劉向《說苑·反質》載墨子說:“食必常飽,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麗。居必常安,然后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后文,此圣人之務。”墨子所謂的“圣人之務”,“先質而后文”,包括吃飽、穿暖、安居,滿足基本生活需要之后,追求美麗快樂的享受,他認為,這樣的社會才能長治久安。
另一方面,墨子又“非樂”,因為當時統治者大辦音樂歌舞,“虧奪民衣食之財”,所以“仁者弗為”?!斗菢飞稀方忉屨f:“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薄半m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蹦印胺菢贰?,是非難統治者搜刮民脂民膏,浪費民力,奢侈享樂。
但是,墨子由于憤恨統治者大辦音樂歌舞,勞民傷財,也把“非樂”的命題推向了極端?!痘茨献印ふf山訓》說:“墨子非樂,不入朝歌之邑?!薄妒酚洝むu陽列傳》說:“邑號朝歌,而墨子回車?!蹦訋W生周游列國,聽說前方是朝歌,字面意思是一大早就唱歌,馬上聯想到歌舞,立即驅車返回,不入朝歌之邑。
墨子“非樂”,理由是“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墨子的價值主體,是勞動人民。勞動人民急需解決的是溫飽。從統治者的角度說,音樂等藝術活動給他們以美感享受,但墨子認為這是統治者在揮霍勞動人民的血汗。
程繁列舉論據“昔諸侯倦于聽治,息于鐘鼓之樂。士大夫倦于聽治,息于竽瑟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斂冬藏,息于瓴缶之樂”,批評墨子“圣王不為樂”的錯誤論點,就像“駕而不脫,張而不弛”,是有生命的人所做不到的,這是合乎事實、合乎邏輯、合乎辯證法的正確思考。
《禮記·雜記下》記載,孔子學生子貢,跟隨孔子看魯國臘月大祭典,當時舉國歡騰??鬃訂栕迂暎骸白迂曆剑愀械娇鞓穯?”子貢說:“全國人都這么狂歡,我不知道有什么可樂的?!笨鬃诱J為,全國人辛苦勞動一年,才得到這一天的休息和歡樂,是合情合理的事,子貢沒有很好地理解這一點。
孔子接著講了一番大道理:“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文武,指周文王、武王。張弛,指弓弦的拉緊和放松,這里比喻治國應寬嚴相濟,寬嚴結合。一直緊張,毫不放松,周文王、武王也做不到。一直放松,毫不緊張,周文王、武王也不愿做。有時緊張,有時放松,是周文王、武王的辦法。
“一張一弛”,后世變為成語,盡人皆知?,F多比喻工作和生活應安排合理,有緊有松,勞逸結合?!耙粡堃怀凇保袝r也說“一弛一張”。東漢王充《論衡·儒增》說:“故張而不弛,文王不為(做不到)。弛而不張,文王不行(不愿做)。一弛一張,文王以為當(認為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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