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名作《張賢亮·綠化樹》原文|主題|賞析|概要
作者簡介 張賢亮,男,江蘇盱眙縣人,1936年12月生于南京。1955年中學畢業后至寧夏銀川干部文化學校任教。1957年因在《延河》文學月刊上發表長詩《大風歌》而被列為右派,遂遭受勞教、管制、監禁達十幾年,其間曾外逃流浪,討飯度日。1979年9月獲平反,1980年調至寧夏《朔方》文學雜志社任編輯,同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81年開始專業文學創作。曾任寧夏回族自治區文聯副主席、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寧夏分會主席等職,并任六屆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協主席團委員。受家庭影響,從小深受中國古典文學熏陶,中學時代開始廣泛接觸俄羅斯文學和法國文學作品,并嘗試文學創作,曾寫作發表了60余首詩歌。1979年重新執筆創作后,先后發表了短篇小說《邢老漢和狗的故事》、《靈與肉》、《肖爾布拉克》、《初吻》等;中篇小說《土牢情話》、《龍種》、《河的子孫》、《綠化樹》、《浪漫的黑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長篇小說《男人的風格》、《習慣死亡》。先后結集出版的選集有中短篇集《靈與肉》、《感情的歷程》(唯物論者的啟示錄第一部,包括《初吻》、《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三篇)及中篇選集《張賢亮集》。其中《靈與肉》、《肖爾布拉克》分別獲1980年及1983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綠化樹》獲第三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內容概要 大車載著章永璘等前往就業的農場。正值饑荒的年月,看來牲畜的境況也并不比人強多少,三匹瘦骨嶙峋的馬走起路來東倒西歪,其中一匹的嘴角正被韁繩勒得流下了鮮紅的血,一滴滴地落在黃色的塵土里。車把式無視這一切,冷漠得似乎不近人情,他憂郁的目光落在了遙遠的前方。太陽暖融融的,裸露的原野黃得耀眼。章永璘的身上酥酥地癢起來,虱子開始從衣縫里爬出來,令他感到一種茫然的撫慰。車上的人熬不住饑餓,紛紛去田里尋找吃的東西。運道不好,章永璘一無所獲。但章永璘的情緒還是非常好:畢竟已經離開了勞改大隊,畢竟開始了一種“自食其力”的新生活。一個充滿蠱惑的未來正在前邊不遠的地方等待著他。可是,他又分明地感到一種不安,在潛意識里,沒有管教與呵叱的生活對他已經不習慣了。大車碾踏著寂寥的土路,一路沉默的車把式突然嘹開嗓子唱起了情歌,有力的尾音在蒼涼遼闊的黃土高原上空回蕩,顯得壓抑雄渾而又憂傷。歌聲驚起了章永璘久廢不置的想象力,喚起了蟄伏心底的情感,面對著神奇而又不可思議的黃土高原,他的眼里突然溢滿了淚水。后來知道這個車把式叫海喜喜。新的“家”令章永璘沮喪:干草代替了火炕,窗戶一無遮飾,屋子里繚繞著徹骨的寒意。湊和了一夜后,第二天他們開始正式出工。章永璘的任務是打爐子糊窗戶。他干得相當賣力也相當順利,兩小時以后一個既簡便又科學的爐子里便燃起來呼呼的火苗,于是他開始享受以稗子面漿糊烙成的煎餅。體內充滿了熱量和活力之后,章永璘來到了正在翻肥的人群前,因為沒有準備工具,遭到了一貫認真的謝隊長的訓斥,正在尷尬的時候,一位年青的婦女主動借與了他工具,替他解了圍。章永璘心里很感激,活也干得分外細致。收工時他主動向這位婦女道謝,婦女一時竟有些靦腆和不習慣。新的生活是開始了,但饑餓卻依舊纏身,如何打發肚子,依舊是章永璘最關心的問題。發工資的當天,他便去了集市鎮南堡,不失時機地騙過了一個憨厚的老鄉,以三斤土豆換了五斤黃蘿卜。可是運氣仍舊不濟,回途中,當他得意于自己的狡黠中時,卻意外地摔進了一條冰河,蘿卜被水沖了個精光。這一得一失的遭遇,令章永璘誠惶誠恐,他甚至相信起宿命的因果報應,晚上在被窩里,暗自對自己的小資產階級品性展開了誠懇的批判。第二天,當他繼續抱著《資本論》懺悔自己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位曾主動借與他工具的年青婦女踏著雪找上門來,點名讓他去給她家打爐子。章永璘只有從命。可到了她家以后才知道這只是一個借口是一個年輕女性邀請落難男人的一種特殊方式,目的只是讓他來坐一坐,享受一個白面饃饃。這是一個印有美麗的中指指紋的饃饃,撫摸著它,章永璘辛酸難抑,落下了晶瑩的眼淚。這位婦女叫馬纓花。馬纓花的出現,使章永璘的生活開始有了根本的轉機,她的善良、她的純潔和熱情可以讓章永璘放松地以一個落難流浪人的身分來承受一碗香噴噴的雜合飯,承受一個家庭的溫暖。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人了。但是,一直愛戀著馬纓花的海喜喜卻因此益發地惱怒起來,以至終于無法忍受章永璘在馬纓花心中的優越地位,開始和章永璘暗暗較勁兒,并主動挑起了一場毆斗。沒想到目睹了這一切的馬纓花從此卻對章永璘流露了進一步的熱情,這使章永璘感到了幸福的恐懼,他開始意識到了馬纓花在他生活中的重要性,意識到了一個美好又殘酷的事實:他愛上了馬纓花。這個事實令他無法回避,可他的與生俱來的自卑感卻使他無力承受這個事實,于是他開始營造自我防護之墻,阻攔自己同時也超越自己。但是,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馬纓花一句輕聲慢語平靜自然的質問會使這種努力頃刻間瓦解。經過短暫的思想斗爭,章永璘決定不再自尋煩惱,他又開始平靜下來。于此同時,生命深處的思想也慢慢浮升起來,這個思想迫使他主動積極地去關懷世界,關懷那些永恒的存在,這使他與《資本論》的距離大大縮短了。心胸的擴大和思想的提升,使章永璘更清醒地認識到,他所有的變化,都和馬纓花有關,他對自我對世界的了解和掌握,都無一例外地始于馬纓花質樸無華的心靈感召。于是,在一個特殊場合,再次面對著馬纓花美麗的眼睛和醇美的女性氣息,章永璘再也無法抑制感情的沖動,當他把馬纓花抱在懷里的時候聽見了馬纓花毫無抗拒的幸福的呻吟。他終于證實了眼前這個現實。而同樣也證實了現實的海喜喜卻陷入了失望之中,決定逃離農場。他主動找到章永璘,向他敞開了心扉,告訴他馬纓花值得愛,勸章永璘珍惜現有的一切。暗地里保護了海喜喜出逃的謝隊長也勸章永璘不要再猶豫不決,馬上和馬纓花結婚。但是,馬纓花的態度卻異常地平靜而現實,對于未來,似乎比章永璘更有把握也更有信心,她要求章永璘先安心讀書(《資本論》),等條件好了再成家。看到章永璘的遲疑和不安,馬纓花表示:就是頭斷了,她的血身子也將永遠地隨著他! 馬纓花樸素至極的語言和思想又一次使章永璘失去了內心平衡,面對馬纓花偉大的人格,他又開始迅速地全新估價一切,娶馬纓花的決心也更加堅定和迫切。可是,未待把最后的決定告訴馬纓花,章永璘就被召到場部,根據新的政治精神,他又被重新管教起來。章永璘又一次失去了人身自由,同時也永遠地失去了馬纓花。只是在失去自由幾年后的一個偶然機會里,他從辭海上得知,“馬纓花”原來還是一種植物,又名“綠化樹”。二十年后,章永璘再返農場時,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了,經過多方探聽才知道馬纓花早已跟著哥哥走了青海,這令他感慨萬千。漫步在靜靜的雪夜中追懷往事,不知不覺中,一顆清涼的淚水,從章永璘久已干涸的眼眶中流了出來。
作品鑒賞 在80年代的中國文學中,還沒有哪一部作品曾經像《綠化樹》這樣長久地困惑過社會的心靈,這樣激動人心地啟悟了社會的理解與想象力。《綠化樹》對苦難歷史辯證而溫情的批判,對樸素而高貴的荒原人性的癡心崇拜,對知識自我內心世界里鄙陋成份的無私解剖與摒棄,以及橫亙在這些思想下面赤裸斑駁的生命悸動和脫胎換骨的智慧痛苦,使整個時代的思想不禁頓然間變得深沉嚴峻起來:是時代過于現實還是歷史本身的成份太多浪漫?是文學過于虛偽還是客觀世界過于矛盾而真實?是群體存在過于僭妄還是個體生命近乎偏執?在這樣的疑慮與動問中,時代開始覺悟到了自我思想中的漏洞和偏頗,開始意識到了自我教育的必要性,結果時代的形象因此愈益雍容而大度,一場痛定思痛的表現歷史苦難的文學潮流因為《綠化樹》等作品的介入而具備了真正的哲學品格:反思,即對自我思想的思想,對自我設問的設問,而不是語義學方式的時間意義上的反問思考和逆時回顧。從這些意義上講,《綠化樹》的意義是獨特而重大的。另一方面,《綠化樹》也是迄今為止張賢亮所貢獻給我們的最為杰出的文本,它意味著張賢亮創作歷程上的巔峰狀態。無可否認,諸如《靈與肉》、《土牢情話》包括《河的子孫》等作品,作為《綠化樹》的前身,和同期眾多的新時期文學作品比較,無論在藝術趣味還是在藝術感覺上,都表現出了獨特的優異的風格與秉賦,但是,和《綠化樹》本身比較,這些作品則存在著明顯的藝術不足甚至缺憾。嚴格地說,這些作品雖然蘊含著一種巨大的藝術潛力,但在根本上屬于作家本人的東西并不多,創作的需要仍然建立在時代的規范之上,在巨大的歷史遺憾中,作家無法平靜因而也無法站穩腳根打量眼前的現實和經驗中的歷史。因為無法面對自我,無法獨立于時代的風范之外,結果其中一系列非常獨特的藝術體驗在作家急于告知急于訴說急于表白的情結里迅速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而無法組接成一片光明的天地,作品的筆觸常常表現為一個匆忙浮躁的過程。而這一切只有在《綠化樹》里方才達成沉靜的和諧,透明的統一:思想之火最終照亮了生命的隧道,全部的表達機制開始積極主動適度地運行起來。但是,到了后來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及更后來些的 《習慣死亡》那里,那些凝聚在《綠化樹》里的成功的藝術經驗又發生了新的變化,那種對思想、故事及表達本身的沉醉開始讓位給刻意的想象和意圖。在前者,因為作者把一個世界上最簡單又原始的人類經驗確立為重新發現的大陸,全部的寫作行為變成了執拗地證明過程,致使文體本身的詩意變成了僵硬而又互相分裂的話語,藝術想象的翅膀最終飛進了一條死胡同;而《習慣死亡》則因為明顯地表示了對一種流行的文學形式規范的好感,意欲超越自我的藝術傳統,結果在一個作者所不熟悉的敘事模式里,一些非常精彩的思想最后成為一堆纏繞不清的語流,這樣,超越自我傳統的嘗試最終還是進一步地限定了自我,封閉了自我,使得文本和外界的交流成為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說到底,《綠化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浪漫精神的產物,在這一文本的每一個角落里都充滿了詩意充滿了理想的光輝。所以,對作品解讀如果只糾纏于故事的表象,只遵循一般的文學教科書上的浪漫主義的概念,那么,解讀最終將陷入尷尬的處境而一無所得:以其為文學,里面充滿了歷史;以其為歷史,則里面又充滿了文學。真正的浪漫精神從來都是一種基于自我心靈的渴望,立于現實中的一種尋求,她拋卻塵俗走向神圣,走向萬古不滅的永恒。《綠化樹》的精神實質就在這里。章永璘對黃土高原的崇敬,對海喜喜、馬纓花的認同,對自我資產階級世界觀與性格基因的批判與摒棄,都是象征性背景意義上的,她們僅僅組成了故事,《綠化樹》本身就是背景和方式,從這一時空中所釋放的一切信息似乎都在呼喚著一種濾盡了灰塵后的美好人格,呼喚著人類從古至今都在心中營造著的夢想:天堂——一個由高貴、無私、溫情、平和、自由、平等的靈魂和心性所組成的世界。這將是馬纓花的家,是章永璘的家,也是作者包括我們眾人在內的家。這樣看來,在《綠化樹》里,并不存在歷史真理與歷史事實的誤差,而只有現實、歷史與理想的距離,讀者和作者的思想距離,而從這個意義上講,改造靈魂將是人類永遠的工作,而泯滅靈魂才是一件危險而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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