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名作《蘇童·1934年的逃亡》原文|主題|賞析|概要
作者簡介 蘇童,1963年1月生于江蘇蘇州,在蘇州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1980年考入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學習,大學期間開始學習寫作,并在1983年發表小說處女作。1984年到南京工作,1986年調入《鐘山》雜志社當文學編輯至今。著有長篇小說《米》、中篇小說集《妻妾成群》、《紅粉》、短篇小說集《傷心的舞蹈》、《祭奠紅馬》等作品。
內容概要 1934年是個災年。我祖母蔣氏拖著懷孕的身子在財東陳文治家的水田里干活。陳文治站立在東北坡地的黑磚樓上,從一架日本望遠鏡里窺視著蔣氏的一舉一動,臉上漾滿了癡迷的神色。蔣氏是個丑女人,祖父陳寶年18歲娶了她。陳寶年從前路遇圓臉肥臀的女人就眼泛紅潮窮追不舍,興盡方歸。陳寶年娶親的第一夜,他騎在蔣氏身上俯視她的臉,不停地唉聲嘆氣“你是災星”。以后的七個深夜陳寶年重復著他的預言。1934年陳寶年一直在城里吃喝嫖賭、潛心發跡,沒回過我的楓楊樹老家。在我已故親人中,陳家老大狗崽以一個拾糞少年的形象站立在我們家史中。蔣氏對狗崽說,你拾滿一竹箕糞可以換兩個銅板,攢夠了錢娘給你買雙膠鞋穿。對一雙膠鞋的幻想使狗崽的1934年過得忙碌而又充實。不過,他得到的銅板沒有交給蔣氏而放進一只木匣子里。那只木匣子在某個早晨失蹤了。蔣氏說,你非要那膠鞋,就把娘肚里的孩子打掉,省下錢給你買。狗崽對著娘的腹部連打三拳。那被擊打的胎兒就是我父親。在收割季節里,蔣氏在干草垛上分娩了父親。陳文治借助望遠鏡窺見了分娩的整個過程后,癱軟在樓頂。下人趕來時發現他那白錦緞褲子亮晶晶濕了一片。陳文治和陳寶年祖上是親戚。陳寶年曾用他妹妹鳳子跟陳文治換了十畝水田。鳳子給陳文治當了兩年小妾,生下三個畸形男嬰,被陳文治活埋了。事后不久鳳子就死了。陳文治家有只白玉瓷罐,里面裝著楓楊樹人所關心的絕藥。一天,狗崽被陳文治騙到谷倉里,他萌芽時期的精液滴進了白玉瓷罐里。事后陳文治給了他一雙膠鞋。在城里運竹子的人回來說,陳寶年發橫財了。可直到父親落生,蔣氏也沒有收到城里捎來的錢。竹匠們漸漸踩著陳寶年的腳后跟擁到城里去了。蔣氏親眼目睹了一幕妻子勸阻丈夫留下而被丈夫殺死的慘劇。誠如傳說的那樣,陳寶年在城里混到1934年,已經成為一名手藝精巧處世圓通的業主。城南妓院的棄嬰小瞎子,成為陳寶年第一心腹徒子。小瞎子和陳寶年策劃了一起搶劫運糧船事件。事成之后,以陳寶年的竹器鋪為中心形成了個竹匠幫,那小巧而尖利的錐形竹刀成了他們的標記。一個從城里回來的外鄉人給狗崽捎來一把錐形竹刀,說是他爹給他的,讓他掛著它。這古怪而富有城市氣息的刀,給這個愚拙的農村少年以強烈的刺激。第二天,他踏上了去城里的路。1934年楓楊樹周圍方圓七百里的鄉村霍亂流行,鄉景黯淡。而出世8天的父親卻偏偏拒絕蔣氏的哺乳。一夜,睡夢中的蔣氏被父親的啼哭驚醒,她托起嬰兒在晚稻里疾奔,空氣中膠狀下滴的夜露滴進父親口中。父親靠啜飲鄉村的自然精髓度過了災年,可蔣氏的5個小兒女卻在3天時間里加入了亡靈的隊伍。蔣氏把死去的5個孩子投進一個大水塘里,而后朝南方呼號:陳寶年你快回來吧!這時,遠在城里的陳寶年正懷抱貓一樣的小女人環子,凝望著竹器鋪外面的街道。瘟疫流行期間,村里來了一名黑衣巫師。黑衣巫師的話傾倒了眾鄉親:“西南有邪泉 藏在玉罐里玉罐若不空 災病不見底” 這天,祖母蔣氏和大徹大悟的鄉親們一起嚼爛了財東陳文治的名字,并放火燒毀了陳文治家的谷場。楓楊樹老家有個聞名一時的死人塘,那烏黑的死水掩埋了蔣氏的五個孩子和18個流浪匠人。那天,正在水塘邊沉思默想的蔣氏,被四個男人塞進了紅轎子里。陳文治把她蹂躪一番而后投入水塘中。爬上塘岸她看見自己的破竹籃里裝了一袋白粳米。她一路笑著抱著竹籃跑回了家。陳家老大狗崽1934年農歷十月初九抵達城里。陳寶年沒讓他學竹匠,而分派他去淘米做飯。小女人環子引起了狗崽的遐想,他的血液以楓楊樹村的形式在腹部以下左沖右突。狗崽曾凝望著陳寶年的房門,聽環子的貓叫聲濕潤地流出房門。后來在小瞎子的慫恿下狗崽爬到了他爹房門上朝里窺望,他看見了父親和小女人環子白皙的小腿。被驚動了的陳寶年把他在房梁上吊了一夜。狗崽得了傷寒,陳寶年說:“你病得不輕,你想要什么?”狗崽突然哽咽起來“我快死了,我要女人,我要環子!”陳寶年聽罷,說:“我給你環子,你別死。只要你活下去環子就是你的媳婦。”這天下午狗崽已奄奄一息了。楓楊樹的老人們告訴我陳寶年和環子是坐在一輛獨輪車上回鄉的,后來卻發現回鄉的陳寶年在黃昏中消失了。這樣,肚里懷著孩子的環子同蔣氏就在一個屋頂下度過了1934年的冬天。身子已經很重的環子常抱著嬰兒時期的我父親在村子里走來走去。環子在我家等待分娩的冬天里,從我祖母蔣氏手里接過了一碗又一碗酸菜湯,一飲而盡。一次環子到鎮上去買豬肉,被一塊石頭絆倒,腹中的小生命流失了。環子懷疑流產是蔣氏搞的鬼,就同她廝打起來。蔣氏在廝打的過程中告訴環子: 我不能讓你把那孩子生下來……我在酸菜湯里放了臟東西……你不知道我多么恨你們……環子離家時擄走了搖籃里的父親,她明顯地把父親作為一種補償帶走了。蔣氏追蹤環子和父親追了一個冬天,她的足跡延伸到長江邊才停止。1935年前夕,蔣氏才回到楓楊樹。她站在西北坡地上朝黑磚樓高喊財東陳文治的名字。陳文治被喊到了樓上。“我沒有了——你還要我嗎——你就用那頂紅轎子來抬我吧——”陳文治家的鐵門在蔣氏的喊聲中嘎嘎地打開,陳文治領著一個強壯的身份不明的女人,用紅轎子把蔣氏抬了進去。關于陳寶年的死有一條秘聞:1934年農歷十二月十八夜,陳寶年從城南妓院出來,有人躲在一座木樓頂上向陳寶年傾倒了三盆涼水。陳寶年被襲擊后朝他的店鋪拼命奔跑,他想跑出一身汗來,但是回到竹器店時渾身結滿了冰,就此落下暗病。年底喪命,死前緊握祖傳的大頭竹刀。陳記竹器店就此易人。現店主是小瞎子。城南妓院中漏出消息說,倒那三盆涼水的人就是小瞎子。
作品鑒賞 當代中國文學在1977年前后,出現了一個引人注目的動向: 那就是先鋒小說群體不約而同地熱衷于書寫那些家族破敗的故事,或是那些殘缺不全的傳說——這些破碎的往事在油燈將盡之時突然閃現出隱隱的亮光。《1934年的逃亡》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在這篇小說中,作者通過一個人或一個家族的逃亡,表達了潰敗的農村向新興的都市逃亡的歷史背景。30年代在古舊的中國不僅是一個政治紛爭的年代,同時也是一個歷史遷徙的年代。當那些高大的類似歐洲18世紀的巴洛克建筑在那半新不舊的都市拔地而起時,那些南方小鎮懷著那顆破碎的心靈,不僅投去驚懼的目光,而且迅速墜入都市的誘惑。“1934”在這里不過是隨意截取的一個時間片斷,一個空洞的時間容器,然而,對于中國歷史來說,它確實是浸透了愚昧與狡猾、屈辱與夢想的時間標志,農村的災難與城市的罪惡一道匯入歷史的川流。都市的尖拱頂向藍天升騰而表達的渴望不過是歷史原罪的一種新的形式,而那片投射在農村土地上的陰影卻是更加深重的歷史痕跡。潰敗而災難深重的農村投奔都市之路在1934年伸延終究是一條絕望之路,陳寶年逃脫了農村的災變,然而又墜入都市的罪惡。陳文治這個鄉村的精靈,無疑是農村破敗的永久象征;這個蟄伏的幽靈,吸吮著歷史原罪的汁液,那個白瓷罐不再是生殖力的象征,相反,它是生命枯竭的預示,是災難之源。恰恰是在農村與都市交匯的歷史道口上,1934年的楓楊樹鄉展示無比瑰麗的破敗情景。歷史不得不以這種方式延續下去,都市的巨大石像樹立在每一種文化的廢墟上,而農村和它所浸含的久遠的歷史不過是用以奠基的石料,這是全部歷史頹敗的崇高的死亡象征。那么,這個關于“歷史頹敗”的故事標明什么意義呢?福科說過,重要的不是話語講述的年代,重要的是講述話語的年代。然而,作為喪失了“歷史性”的一代,先鋒小說作家卻在構造一種“后歷史”的話語。在這個“歷史頹敗”的話語情境中,作家顯然感受到一種對“歷史”的閹割與補充的雙重快感:一種沉迷在“后悲劇”狀態中的救贖與恐懼的歡愉。只要進入到作家構造的那個“歷史頹敗”的話語情境,就足以感知,體驗到激動不安的歷史無意識——這個講述話語的年代重又消融于那個話語講述的年代,歷史與現實巧妙地縫合,而那些裂痕正是我們理解的插入點。《1934年的逃亡》是一篇頗有新意的作品,它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作者那不同凡響的敘述,得力于敘述中流動著的關于楓楊樹故鄉的記憶、幻想、傳說與所有神秘的氣息。作者不僅具有對時間的調動能力,而且讓其小說的時間富有彈性。他用最簡約的語言把敘述對象的時間拉得很長,敘述者調度的時空于是很寬廣。時間概念是這篇小說的基本框架,以下四個方面是支撐它的梁柱。一、可供紀念的物證。由于小說以散漫的章法穿越逃亡的歲月,就逼得作者要考慮如何使松散與漫長的形態在短短的篇章里收攏起來。又由于作者敘述最明顯的層次是回憶式的過去時態,所以,對可供紀念的物證的運用就變得勢在必行。二、傳說與故事。小說的筆調是松散的,但在“我”的斷斷續續、進進出出的敘述中,總有一段結結實實的故事,作者注意寫人,而他的故事往往也與寫人有關。三、神秘。作者幻想著家族從前的歲月,幻想見著橫亙于這條血脈中的黑紅色災難線,因為記憶、幻想借助了傳說的形式,所以他的小說總有許多為作者與讀者無法解釋的東西和行為。四、死亡。死亡在這篇小說中隨處可見,但死亡又不是作為生的對立面的死亡,這里的死亡概念更接近一種可能狀態的消亡,更接近失蹤的詞義,是一種時間上的中斷。用作者自己的話講,就是有了“許多種開始和結尾的交替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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